第九十八章 积重难返
小五儿听了黑巾的讲述,不由得目瞪口呆。
她心中的第一念头就是后悔,边关重兵陈列,黑巾军这几个人哪里是对手?司马熙和凌峰要受连累了!当初不该多事,招什么安,弄得如今都脱不了干系。他们习惯了造反,积重难返,老是用这一个方式来解决问题,想到这里,马上想到自己遇事就逃避,如今埋怨后悔也是走的老思路,司马大哥要是在这里定不会如此,不禁一阵苦笑。
黑巾见她脸色变化连连,忙问道:“小五儿,吓着你了?”
小五儿说:“我在想要是司马大哥在这里就好了,他会怎么解决这件事呢?”
沉思片刻,小五儿说:“咱们在这边无人帮忙说话,我想如今最好趁消息未传远,赶紧派人到京中,上本自辩,别等着人家来灭了口,一切罪责都做实了,咱们只能做枉死鬼。”
黑巾说:“我们哪有向皇上递奏本的资格?你可有门路?”
小五儿说:“我认得二皇子,倘若他肯替咱们说话,倒还有几分希望,只是交情不深,只能说试试。”
黑巾站起来说:“我去和大帅商量一下!还有曹光实那边,也要想法疏通一下,此人颇有谋略,又是边关都巡使,能调动兵马,倘若他来攻城,定是一番苦战。”
霍黑子正在布置城防,听了黑巾的话便点头同意,他自己心里有数,此番得手,就是因为曹光实率领银州兵马去追剿李继迁了,曹光实要得知消息,调集附近各州大军攻过来,黑巾军还不被辗为尘粉?银州百姓也要跟着遭殃。
黑巾写辩本,小五儿给陈王赵元佑写信,李石头带了人去找王颜的亲兵和众蕃兵收集证词。
小五儿看了一眼黑巾的手本,见所述也基本属实,“……王颜残暴贪酷,克扣粮饷,凌虐士卒,污蔑下属,激起兵变,被乱兵打死,忠勇军为保边靖民暂控城防……末将自知此乃万死之罪,愿以戴罪之躯死战李继迁,以明报国之志……”小五儿看得连连点头,不得不说黑巾还是很有从政的潜力的。
诸事齐备,派了一小队士兵,八百里加急赶往京城。
给曹光世写的信大同小异,又恳求他宽限几天,等候朝廷文书下来再做处理,就派了两个被割了耳朵的蕃兵去送信,少不得各自叮嘱一番。
曹光世正在追剿李继迁,忽然亲兵来报,忠勇军霍黑子派人来送信,曹光世颇为惊奇,与霍黑子素无来往,他只是个军副指挥使,怎么巴巴的越了数级给自己写起信来,信还挺厚。
打开看时,顿时又惊又怒,自己一心追剿逆贼,大本营竟然起了火并!
待到向后看时,见他言辞恳切,还附了证词,不像作伪,暗忖这霍黑子倒有点本事,能突然发难,控制了整个银州城的局势,放在厢军倒是埋没了,不禁起了收拢之心。
正这时,一骑如飞驶来,探马禀报说,夏州知州尹宪派人来通知,李继迁的人马聚焦在黄羊平。
曹光实沉思了一会儿,将信收了起来,命令亲兵将送信的两个厢兵看好,全军向黄羊平方向进发。
赵元佑听说有小五儿的信,便先拿过来看,见鼓鼓囊囊一大包,只当里面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的制作书,忽然看见左下角写着“缄于银州”,不禁纳闷,兰小五儿怎么跑到银州去了?
打开看了两眼,脸色一变,向侍卫道:“速去找到送信的人,把他们安置到城外别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看完信件,沉思一会儿,又叫道:“来人,备车,去宋府。”
这一天早朝时候,枢密使陈从信上前奏道:“陛下,臣接到八百里加急,巡检使曹光实与夏州尹宪于黄羊平将李继迁部族驱散,缴获牛羊无算……”
此言一出,顿时大殿上一片欢腾,赵光义也满面笑容称赞道:“曹光实果然不愧是文武全才,有勇有谋,做得好!”
陈从信待众人稍静,又接着奏道:“哪知曹巡使率部剿匪之时,银州巡检王颜御下不力,激起兵变,死于乱军之中,忠勇军霍黑子带领乱兵接管了银州……”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赵光义大怒:“好大胆贼人!可曾尽数剿灭?”
陈从信答道:“银州官员及其眷属,和一城百姓都在城中,因此曹巡使请示是剿是抚。臣还收到了霍黑子八百里加紧送来的辩本,说王颜克扣粮饷凌虐士兵,被逼无奈……”
众大臣都议论纷纷,一个青年官员上前奏道:“陛下,对乱贼不能放纵,必当诛杀。”
一个胡子都白透了的老将也上前奏道:“皇上,当初灭蜀伐唐之时,王颜便跟随老臣,立下过战功,是咱们大宋的功臣啊,若不诛杀恶贼,岂不令群臣心寒……”
宰相宋琪皱着眉问道:“记得王颜当初是一员猛将,怎么去了厢军?”
这话提醒了赵光义,他也觉得纳闷:“你们这一说,我也有些印象,是啊,他怎么去了厢军?”
右千牛卫大将军李崇矩是宋琪的老友,在一旁接口道:“陛下,攻打北汉时,王颜克扣粮饷,又无故鞭打士卒,引起营啸,耽误了军机,才将他贬到厢军去的。老宋,你忘了么,当初咱们的大营就和王颜营地相邻,当时还以为是北汉军队打过来了呢,军中也差点乱了。”
左谏议大夫吕蒙正上前奏到:“皇上,即然那霍黑子未伤及官员和眷属的性命,看来并未存反心,不如安抚一下,救下一城官员百姓。”吕蒙正一向为人正直宽厚,他的话赢得一片赞许。
从白胡子老将身边又站出一个将军来:“皇上,不能安抚,霍黑子去年刚招安的,才几个月就又闹出事来,恶习难改,不如干脆除掉。”
又有人奏道:“王颜克扣粮饷才是祸根,军是国之重器,应抄没王颜家产,以儆效尤,平军中怨气……”
白胡子老将怒道:“岂有此理?!王颜为国戍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一刹时官员们各执一见,众说纷纭。
宋琪站出来说:“陛下,曹巡使说王颜御下无力,不如换个治军有方的将领,将乱军约束整治一番,霍黑子等人降级使用,边关倒多出一支强军来。王颜已死,看在他曾立过功的份上,也不再追究,圣上看如何?”
宰相宋琪人情通透,又精通权术,是赵光义潜邸出身的亲随之一,如今风头正劲,众官对他颇为敬畏,见他提出折衷意见,一时竟无人反拔。
吕蒙正说:“就归在曹巡使旗下岂不省事?”
李崇矩说:“王颜的空缺总是要补上,上次招安霍黑子的凌峰倒是个青年才俊,不如让他去银州。”
赵光义听了这话,脸上不觉露出微笑来,凌峰是他一力提拔上来的,履立战功,赵光义也自觉有伯乐之才。众大臣又推荐了几个人选,也有人推荐曹光实的侄子曹克明的,赵光义说:“此事就安抚吧,人选再加斟酌。”
御书房里,赵光义正在沉思,陈王赵元佑走了进来,行过礼问道:“爹爹思虑何事?”
赵光义讲了银州的事,又说:“我原本想让凌峰征辽的时候多历练些,也算是给你留下个人使用,你大哥他……唉,不提也罢。”
赵元佑眼睛亮了下,随即收敛心神,低头施礼道:“爹爹勿忧,大哥福泽绵厚,定会康复。”见赵光义神色黯然,便岔开话题道:“李继迁原来是都知蕃落使,一向和诸部族熟知,在河套颇有根基,才履剿不平。凌峰灵活机智,他去倒也合适。爹爹,凌峰当初曾提议训练骑兵,此次去银州,有河套好马,正好可以训练一批骑兵出来。”
赵光义想了想,笑道:“嗯,只是这样又要给他升官了……也好,让他做个副职,你在他这边挂个虚衔,让他多给你亲近些。”
送走两拔信使,之后是令人倍觉煎熬的漫长等待。
小五儿抽空回了趟店里,兰耀祖看到她顿时放宽了心,得知城外也没有乱贼,赏姨的脸色也好转不少,小五儿告诉他们这是军事演练,过几天就结束了,该吃吃该喝喝。
兰耀祖见女儿轻易便进了城,便相信了她的话,又问起姜秀才,小五儿说:“如今正在练兵,大概姜叔父正忙得不可开交,过段时间人家有了空闲,自然会来找你。”兰耀祖听了便点点头去打算盘了。
在这一刻,小五儿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会“贵易交”,人性中趋利避害的本能是一方面,主要原因还是位置不一样了,目光也不一样了,关注的东西不一样了,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哪里还有什么话可说?
而且,她现在不希望兰耀祖和姜秀才有联系,担心兵变的事会连累到父亲,父亲这十几年动荡流离,身体又差,如今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几天稳当日子。
几天过去,送信的两拔人都没有音信,霍黑子和黑巾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凝重。
小五儿担心兵变的事不能善了,会影响到司马熙和凌峰的仕途,甚至连累他们入狱,忧思太过,竟然夜不能眠,只熬得脸色苍白,眼窝深陷。
无尘已听小五儿简单讲述这件事的经过,他也是唯一一个不在意事态发展的人,风清云淡一如往日,见小五儿如此纠结,不免又是嘲笑又是开解,却并不起作用,趁她发呆,点了她的昏睡穴。
小五儿一觉醒来不知身在何处,着实懵懂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兵变的事,一骨碌爬起来,看到窗外已是暮色沉沉,便想去出去看看。
无尘听见动静,走了过来。
小五儿问道:“不想我竟然一睡两个时辰,外面有什么进展没?”
“今天早上曹光实的探马来报,‘黄羊平大捷’,绕着城跑了一圈走了,午时,曹光实的大军围了银州……”
“今天早上?”小五儿纳闷道:“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无尘说:“你睡了十四个时辰。”
小五儿大惊,便要站起来去城头看看,看见无尘并没跟自己出去的意思,便赌气要自己去。
店伙计正在堂前灯下坐着,见她要出去便阻拦道:“外面宵禁了,客官不要出去!兵荒马乱的,叫我们为难。”小五儿只好回转来。
无尘说:“这事你又管不了,跟着添乱不如顺其自然。况且我看一时还打不起来,要打早打了。”
小五儿听他说的有理,只好作罢。
过了两天,小五儿正在无尘督促下练功,忽然听到街里一阵欢呼,忙跑出去看时,却见百姓纷纷跑到街上,个个满脸笑容,小五儿打听发生了什么事,一个老者笑道:“好事!不打仗了!城门都开了,曹都检领着禁军进城了!”
小五儿大喜,急忙跑到军营中,黑巾等人都不在,便去找张三娘,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此时才有精神谈论分别之后的诸般杂事,倒好好的盘桓了半天。
到了申时,黑巾等人才回来,见小五儿等着,便略为交待几句:“想必是你的信管用了,曹都检也宽限了几天……一场弥天大祸化险为夷,也是望外之喜,我们几个降级使用……刚才去见过曹都检使,都检使对大帅颇为赏识,虽有训导却并未苛责……凌将军封了银州都巡检,他以后是我们的顶头上司……”
“什么?凌大哥要来银州?!”小五儿大为惊讶,随即笑道:“他来了便不会有人再苛扣你们的粮饷了,这下可是亲娘了。”
说着话两人都笑了,小五儿见黑巾脸色疲惫,知道他数日操劳,便起身告辞。
黑巾送出门来,又说道:“改日我去看望文昌兄,一别十年了。”
兰耀祖一心要回家乡,赏姨自忖还体格健壮,手里又有银钱,倘若不如意,再回到银州也不是难事,便爽快地答应同行了。两人少不得整理家产,移交店面,着实忙碌了几天。
黑巾和兰耀祖又盘桓几日,都为老友的经历唏嘘不已,相约了以后去小五儿买的庄子上共度晚年,兰耀祖又将赏雄等人介绍给黑巾,托他看顾,便准备动身回乡。
见兰耀祖归心似箭,小五儿便不再等着见凌峰,写了一封信,叙些离别思念之意。
她因知晓这里以后会出现一个西夏王国,担心凌峰会有折损,因此再三提醒,党项人坚忍善战,尤其是李氏一族,已经依附中原多年,恐怕早有异心,千万不能轻视等等,只差说出看到叫李元昊的不论大小一律杀无赦。
又努力回想后世里的民族政策,在一张纸上写下来,想起当前还是封建社会,哪里有平等?拿着笔勾勾划划,最后只留下了尊重民族风俗习惯,宗教信仰自由,抄到了信纸上。
赏姨的幼子叫作赏英的还没成家,跟着同行,他赶着马车拉着兰耀祖二人,小五儿骑着驴,无尘骑着追风——赏雄送了他一匹河套马,跑起来快捷如电,一行五人辞了众人向东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