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二)
四
1939年6月,抗联三路军12团部分官兵袭击了嫩江机场,日军损失惨重,机场设备设施被破坏。
到了秋季,日军向抗联发起报复性进攻,卜奎警备一团也参加了围剿,随日军第十六师团的三十八联队从卜奎乘火车北上,目标是驻扎在拜泉附近的抗联第三路军第六支队。唐越带着他的一营也在这支队伍中。
出发前,唐越已经将日伪军的行动计划告诉了江兰心,江兰心也转告了姚远芳,第六支队接到情报后应该已经转移。
日伪军部队到达依安,下了火车后,准备沿公路去往拜泉,正在站前广场整队时,忽然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几千人的队伍,只好离开不大的广场,来到车站旁边的货场休息待命。
因为拜泉没有铁路经过,日伪军部队最便捷的行军路线就是到依安下火车,然后从依安向东,走公路步行到拜泉,步行也是无奈之举,因为部队人数太多,没有那么多卡车给他们坐,这是原本的计划。现在看来计划有变,唐越急于弄清情况。
唐越看到几个警察押着一个人走进日军联队长野原设在车站的临时办公室,一会儿几个警察出来走了。这就是说警察把那个人交给了日军。又过了一会儿,那个人跟着两个日军和两个穿便衣的人出来,一起坐上一辆汽车走了。
野原和魏团长给日军大队长、伪军营长以上军官临时开了个会,通告改变进军方向,不去拜泉了,而是越过克东,在克东以北的耿家洼子设伏,截击第六支队。因为日伪军得到了新的情报,抗联部队已经离开了拜泉,正在向北安方向开进,将在明天上午经过耿家洼子。两个半小时后,日伪部队将在依安重新登上火车,到克东下车,然后步行去耿家洼子。
唐越想,刚才的那个人就是来送情报的吗?他是什么人?唐越努力回忆,那个人长得很白净,戴着一副棕色玳瑁边圆形墨镜。他坐上汽车去了哪里?带他走的人当中为什么有两个穿便装的?假设一下,他是知道抗联六支队行踪的人,那就麻烦了。他是日军或伪军的侦查人员吗?不像,从那个人的动作和神色上来看,胆战心惊的,应该是被当地警察抓获的。他是个平民?看起来日军对他很重视,即便他是个平民,也是一个对目前日伪军行动很重要的人。他不会是六支队的**吧?那就不仅仅是麻烦,而是太危险了,日军是让他回到第六支队,继续为日军做内应或提供情报吗?
唐越内心十分焦急。如何在这两个半小时之内把日伪军新的行动计划传递出去?唐越想到了姚远芳,她的公开身份是卜奎铁路警护队档案员,可不可以给她打个电话呢?
此前,唐越没有见过姚远芳,没有直接的接触,每次传递情报都是由江兰心和她接头。现在最快的方式就是给姚远芳打电话,可是如何避开众人打出这个电话呢?如何让姚远芳相信自己呢?
唐越不可能用火车站内的电话,他跟勤务兵说自己肚子疼,要去买药,勤务兵提醒他也许军医那儿有,唐越说自己只有吃阿托品才好使。于是他们便来到站前广场,唐越准备找到电话后支开勤务兵,可是在站前广场附近走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公用电话,这个小县城看来没有公用电话!这可如何是好。同时,也没有看到药店,那就只好另作打算。
突然,唐越想到了通信兵,通信兵手里不是有电话吗?只要接到电话线上就可以用。电话线,哪里有电话线?还要隐蔽一些。唐越边想边向货场走去,货场里有很多仓库,最前面的一间黄色的小房子应该是仓库办公室,从那间小房子后面伸出几根电线,其中一根细的不就是电话线吗?唐越瞄了一眼小房子后面,应该是个背静的地方。此时,几千官兵正在货场里休息,乱哄哄一片,唐越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他捂着肚子,装成很痛苦的样子,慢慢走到通信兵身边,要过电话箱子,坐在屁股底下。几个士兵围过来,纷纷问他怎么了,他说肚子有点疼,这个士兵就说得喝点热水,那个士兵说得赶紧吃药。
勤务兵又问:“营长,要不我去找军医问问吧,也许他那儿有阿托品呢?”
唐越点点头,勤务兵跑开了。这个时时刻刻跟着自己的人终于被支走了。
唐越又对通信兵说:“你跟我去一趟军需官那儿。”
唐越起身,让通信兵跟自己走,通信兵背起电话箱扶着唐越走出队伍。
“营长,去军需官那儿干啥呀?”通信兵问。
“要点东西。”唐越回答。
“要啥您告诉我,我去就得了,您挺难受的,在这儿歇着。”
唐越也不回答,继续往前走。走到小房子前,唐越不走了,捂着肚子弯着腰,看起来很疼的样子。通信兵放下电话箱,让唐越坐在上面。
“营长,您说要什么,我去找军需官。”通信兵说。
唐越告诉通信兵,跟军需官说一营要100副绑腿,没有那么多少点也行,咱们好多弟兄绑腿都坏了。通信兵喊了声“是”,赶紧走了。
唐越抬头看看四周,虽然货场上、站台上都是人,但是并没人注意自己,他起身拎上电话箱子,就转到了小房子背后。他举手试了试,离电话线还有一尺多远,便找了几块砖头摞起来,踩上去就够到电话线了。
唐越把箱子挂在自己脖子上,从里面拿出钳子,撕开一点点电话线外皮,把电话接上去。拨通电话,传来接线员的声音,“请问要哪里?”
显然这是铁路的总机,这样就更好了,因为唐越要的也是铁路的部门。
“给我接卜奎铁路警护队。”唐越说。很快电话接通了,唐越请对方找一下姚远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此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煎熬。终于,电话那头,姚远芳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疑惑和警惕,“哪位?”
如何让姚远芳相信自己的话呢?拿着电话,唐越想起了江兰心和姚远芳第一次接头的暗语,于是他说:“老妹儿,我是你姐夫。”
电话的那一头,姚远芳感到十分疑惑,哪来的姐夫呢?这是谁呀?打电话找我。姚远芳冲着电话“哦”了一声。
唐越接着说:“老妈不是要包芹菜馅菜团子吗?昨天我让你姐把芹菜送到家里去了。”
姚远芳听到这几句话,立刻明白了是自己人,然后他说:“姐夫,还有别的事吗?”
唐越不知道姚远芳身边有没有别人,说话方便不方便,只能继续用暗语说:“六叔要出门,你告诉他别走耿家洼子那条道,那条道不好走,听说还有狼呢,你得快点告诉他,不然明天上午他就走了。”
姚远芳心想,六叔是谁?不就是昨天江兰心说的第六支队吗?那么第六支队要出门,昨天不就是通知他们转移吗?这个自称姐夫的人告诉他不要走耿家洼子,狼是不是就是指敌人呢?一定是这样。
姚远芳说:“好的,我知道了,姐夫。”
唐越接着说:“老妹,你告诉六叔,我在依安看到有卖棕色玳瑁边圆形墨镜的,听人家说,这种墨镜不好,伤眼睛,告诉他该处理就处理,以后不要戴了。”
唐越放下电话,赶紧收起自己的线夹,整理好箱子,在墙根扣了一点湿土,抹在电线皮破损处,然后踹倒砖垛。就在这时有两个士兵过来房后撒尿,唐越暗叹,好悬哪!
唐越转到小房子前面坐下,一会儿通信兵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挎包,回复唐越,军需官说就带出来50副,先给咱们20副,别的营说不准还得要,不能都给咱们。挎包还得还回去。唐越说行吧,有就比没有强。
通讯兵搀扶着唐越回到队伍里,这时勤务兵也回来了,他要来了几片黄连素,从背壶里倒了水,让唐越把药吃了。
五
日、伪军在耿家洼子设伏,从拂晓一直埋伏到黄昏,也没见有抗联部队经过。日军联队长野原又派出几路人马去侦察,可是仍然见不到抗联部队的影子。野原和魏团长只好集合部队离开了耿家洼子,从克东坐上火车又回到了依安。
一路上,唐越都在想,看来姚远芳把情报送出去了,那么是怎么送出去的呢?抗联又转移到哪里了呢?
一路上,野原大发雷霆,明明有情报说抗联的部队要经过耿家洼子,可是他们哪儿去了?怎么连个影子也找不到?是不是我们这边走露了消息?可是在依安上车之前,只有大队长和营长以上军官才知道行军计划,那么这个消息是如何泄露的呢?野原发了一通脾气,又冷静下来,他心想,一定要好好的调查一下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是不是国军营级以上军官里有抗联的卧底?
在依安,野原派随队宪兵展开了调查,主要是针对伪军的4位营长,先是暗中调查在依安临时会议之后,有没有人向外打过电话,以及各位营长的去向,有没有人离开过大家的视线。结果是没有人向外打电话,依安火车站只有4部电话,站长室(当时用作联队长临时办公室)、值班室、调度室、货场办公室,都说没有把电话借给过外人。
那么,4位营长当中是否有人离开过大家视线呢?开完会后,其他3位营长都回到了自己队伍当中,当宪兵询问唐越的勤务兵时,勤务兵的回答是,唐营长肚子疼,我跟着他去了站前广场,想买阿托品,没有看到药店,就回到了队伍中。然后唐营长就在队伍中休息,我去找军医,要到了几片黄连素,回来给营长吃了。
可是宪兵了解到唐越并没有一直待在队伍中,期间他被通讯兵掺扶着出去了一会儿。通讯兵这个身份没有引起宪兵特别的注意,因为他是除了勤务兵之外,长官最贴身的士兵。但是唐越去了哪里他们是非常想知道的,宪兵又询问通讯兵,通讯兵回答说,唐营长想去见军需官,可是肚子疼,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坐在地上休息,我自己去见军需官,要来了20副绑腿。宪兵问通讯兵唐越坐在哪里?通讯兵说就在货场的水泥地上,面对着队伍,可能是在二营前面,或者三营前面。
“你去了多长时间?”宪兵问通讯兵。
“10多分钟。”通讯兵回答。
“你回来后唐营长还在那里吗?”
“是,他还在那里坐着。”通讯兵不知道宪兵到底想了解什么,他的注意力也没在那个电话箱上,自然也没有提到电话箱。
众目睽睽之下唐越能干什么?什么也干不了,几个宪兵这样想。但是他们犯了常识性错误,越是人山人海的地方,每一个个体越容易被忽略。另外,他们还忽视了一个问题,一个合格的通讯兵应该随身背着自己的电话箱。
那么唐越到底算不算离开大家的视线呢?也算也不算。宪兵们就去二营、三营查询,是否有人注意到一营长唐越在货场水泥地上坐了一会儿。果然有士兵说看到了,后来怎么样就没太注意;还有士兵说看到一营长到仓库后面解手,这个士兵完全犯了经验主义的错,看到唐越在房子后面,自然地以为他是去解手。
唐越肚子疼,去解手也正常。可是看到唐越的士兵忽略了细节,他说的是仓库后面,其实唐越去的是仓库办公室后面;他还只说了解手,也没说是“大解”还是“小解”,这就让宪兵自然想到唐越肚子疼上面了。
宪兵们不甘心,又去电话总机房询问,是否有往外面打的电话,接线员就理解成了往铁路系统外面打的电话,把能想起来的都提供给了宪兵,包括打往县政府的、电灯厂的、汽车站的、警察署的......几十个电话,让宪兵们有些发懵。接线员没有提供铁路系统内的通话,自然也就没提打到卜奎铁路警护队的那个了。
宪兵们调查了一通,毫无结果。日伪军部队正准备回卜奎,又传来抗联攻打了宝龙镇的消息,日伪军急忙朝着宝龙镇赶去,到达那里已经是一天半之后了,抗联早已不知去向,野原联队长派出几路侦查小队,也没找到抗联的踪迹,几天后第三十八联队和警备一团只好回到卜奎。
唐越到家后就让江兰心去和姚远芳联系,打听情报送出之后的情况。
原来,姚远芳接到电话,听着唐越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心想这其中必定暗含深意,虽然她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完全弄明白,但她感觉这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信息,一定要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第六支队,坚信第六支队的同志会懂得其中的含义。
放下了电话,姚远芳就琢磨怎么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第六支队,她是没有联络抗联部队的直接渠道的,看来还是只能去找狼。那么狼有办法吗?姚远芳担心着这一点,第六支队现在正在行军,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电台,只能寄希望与狼了。姚远芳回到办公室,找借口请了假,便去找狼,狼得到情报之后,对姚远芳说,好吧,这件事交给我。
当晚,狼便通过电台和克东的地下组织取得了联系,克东的同志骑上快马连夜去追赶行军中的第六支队,终于在天亮之前追上了部队,截住了他们,第六支队迅速改变方向,摆脱了敌人设下的陷阱。
狼告诉姚远芳,第六支队还顺路袭击了宝龙镇,然后绕过北安继续北进了。还有那个“棕色玳瑁边圆形墨镜”的消息太重要了,果然是第六支队的**,果然回到了队伍里,企图继续给日军提供抗联的情况,六支队领导在得到情报后没有马上逮捕他,而是暗中监视,在到达宝龙镇之前他企图溜走,被抓了回来,就地处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