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风云变幻的银州(2)
李继迁虽未能如愿打下银州城,但伏击了曹光实这个原以为坚不可摧的敌手,顿时信心大增,所率部族也大受鼓舞,黄羊平是李家私有部族世代居住的地方,这些人对李继迁极为忠心,见李继迁骁勇善战,击杀了宋军大将军,对他更加拥戴,添油加醋,风传的他如天将下凡。
草原上弱肉强食,推崇强者,周围的部族听到了这些传言,也纷纷前来投奔,因此李继迁的势力越发膨胀起来。
李继迁自觉实力雄厚了,有能力和宋军一逐高下,遂聚集兵马,突然一夜奔袭了会州。
消息传到京城,赵光义震怒,下令剿杀李继迁。银州凌峰、夏州尹宪、秦州田仁朗等接到敇令齐率大军逼向会州。
李继迁虽然正在得意之时,毕竟也是一代豪杰,有些自知之明,见宋军来势凶猛,恐怕不敌,一把火烧了会州城,带领部族逃回了黄羊平。
然而宋军并不肯善罢干休,一路追击,李继迁率领的部族虽然生猛,毕竟不是正规军,很快被打得落花流水,人马散乱,他带领小股人马左突右奔,终于摆脱宋军,逃到了草原深处。
苍茫草原上,安顿好自己身边仅有的一点人马休整,李继迁一个人向营地边缘走去,张浦盯着他疲惫孤独的背影,沉思了片刻,忙跟了上去。
李继迁听到脚步声,回到看了一眼,张浦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痛苦迷茫,心里暗自叹息道:难道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把这个人的狂热和自信也击垮了吗?
两人沉默良久,暮色渐渐沉重,李继迁终于低声说道:“我们拓跋一族祖祖辈辈拥据河西,雄霸一方,难道如今就任由人死生束缚吗?我不甘心!可现在势单力薄,徒叹奈何?!”
张浦缓缓劝道:“主上,我们几次遭宋军打压,都能东山再起。如今也只得重聚力量,联络豪杰,收拢部族,小屈则大伸,等待时机卷甲重来。”
李继迁点点头,又是许久的沉默,两个人都在反省和苦思。
张浦打破了沉默:“东北是辽国,东南是大宋,西有回鹘,南有吐蕃……”
李继迁将目光投向了北方的暮色中,“现在辽国耶律一族正是强盛的时候,我们只能先借助辽国的势力了,等咱们力量强大了再做打算。”
张浦听了躬身施礼道:“属下愿为主上谋之。”
“好,”拿定主意,李继迁也恢复了平时的剽悍气概:“张浦,你将我们的藏宝取出来,带一队人去辽国,请求附辽称臣,金不足惜,势在必得!”
宋军已歼毁了李继迁人马主力,在草原上奔波多日,眼看粮草不继,便各自搬兵回城。
忠勇军自谓勇猛,以前也只是带领流民围攻城镇农庄,最多便是和周清的山匪火并,并没有和正规军打过大仗。这一阵子和李继迁数次交锋,或是攻城掠阵,或是在草原上几万人对垒,自是与往日不同,眼界开阔不少。又见凌峰无论是守城还是征战,都是指挥有方从容不迫,军中将领士卒也各自心服,再无二话。
禁军那边也是奖罚分明,剔除了几个滚刀肉混日子的,又安插了尤德威鲁玉舟等将领,因此凌峰调兵遣将也如臂使指,倍觉省力,便也就能腾出精力来筹建骑兵。
凌峰从军中选出了一批身灵体便的士卒充入骑兵,虽然比起当地草原出身的士卒,大部分中原士卒身手是差了太多。但是个个争先,都苦练骑术,一天天过去,眼见得也渐渐有点骑兵的样子了,虽然因为马匹数量的原因,骑兵人数尚少,但总归是有了骑兵这个建制。
这天下午凌峰巡城回来,放下笨重的千里目,不觉想起小五儿来,坐到桌前,翻出小五儿给他留的信,又看了一遍,信中语言说文不文,说白不白,既有“师夷之长制夷之短”“以夷制夷”等妙语,又有“千万别把党项人不当回事”“别不小心年年打雁倒被雁啄了眼”等市井俚语,让人看了忍俊不住。
见小五儿信中再三叮嘱他小心李氏一族,凌峰颇为不解,不就是李继迁这一帮人吗?已经被打散了,根本不是宋军的对手!
但是他亲眼目睹了小五儿做的子母连环雷爆炸效果,听司马熙讲过小五儿在竹麻尖引天雷,又用着小五儿做的千里目,直觉告诉他,这些话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小五儿性情古怪,总是有些话不肯说出来,想不透他是怎么回事。
他一时想不清楚便不再琢磨了,叫道:“叶小杰,召集诸将领大帐议事。”
凌峰一直不解,李继迁数次明明被打败打残,为何很快就又聚集起人马来了?他的疑问也是诸将领的疑问,因此他一说出来,大家顿时议论纷纷。
有个刚被提拔上来的党项指挥使禀道:“草原上部族众多,有党项羌和吐谷浑羌,更远处还有黑党项和雪山党项,有些部族和汉人来往少,还是按上古时候的方式生活,他们崇拜天神,尚武力,讲信用,同族必须互助,部族间常通过联姻结盟。拓跋一族是这里的大族,向来便有号召力,李继迁原来又是知蕃落使,和各族头领一向熟悉,因此各部族头领都卖他几分面子。”
有个都虞候说:“上次李继迁偷袭银州,听说是他收拢了野利部族,娶了野利族长的女儿,他的势力一下子就扩充了上万人。”
有人插嘴道:“我也知道这事,听说李继迁最初跑到地斤泽,就和好几个部落联姻……”
霍黑子哈哈大笑:“那岂不是说多娶几个婆娘便可!”
凌峰见那党项军官面有窘色,想起小五儿说的尊重民族风俗习惯来,示意众人禁声,正色道:“我听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党项人习俗也是这方天地造就,我倒觉得要安抚住诸部族,分化李继迁的势力,也得从党项习俗上着手。”
尤德威问道:“那是不是也要和党项人联姻?”
凌峰手一挥,指着坐中众人说:“帐中这么多兄弟尚未成家,难道和大宋军队联姻,不比和李继迁这个破落户儿联姻好?”
众人正在沉思,叶小杰忽然贼兮兮地从门外探进头来,小声问道:“将军,您说的是真的吗?”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凌峰也笑道:“是真的,你若能娶到哪个族长的女儿,我替你操办婚事。”
叶小杰笑得看不见眼睛:“一言为定哦!”
众人玩笑过后,详细向那党项军官询问了当地风俗习惯,打算将银州周围诸部族慢慢同化成自己的势力。因为当年黑巾曾在宿州安置流民,并成功将众村庄化为了黑巾军的势力,这件事就交给他具体操作,由沧浪带一队人马,负责他的安全,遇到李继迁的死党就地歼灭。
议事完毕,众人散去,黑巾还扯着那党项军官费听**儿,问个不停,霍黑子在旁催着他走。
凌峰见了,便让三人坐下,让叶小杰取了茶汤来,众人边喝边闲聊。
聊到李继迁,霍黑子说:“虽是敌手,他倒也算得个少年英豪。”
凌峰想起在京中有一面之缘的李继捧,便问道:“李继捧也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难道他们家里没有别人?还是他们二人出类拔萃,众人唯他们马首是瞻?”
细封**儿回道:“李继迁是年少成名,李继捧却大概是命当如此,他家这一支是定难军节度使的传人,他父亲名唤李克睿,前几年李克睿死后,他哥哥李继筠接替了节度使的位子,刚过了一年,李继筠又死了,李继捧接手……”
黑巾问道:“才一年!谁杀死的?他没有儿子呢?”
“李继筠是病死的,死时候才二十三岁,他的儿子还小……”凌峰与黑巾等人互望一眼,都没说话,众人心中都暗道这李继筠死的恐怕没那么简单。
只听细封**儿接着说道:“李继捧的族叔李克远,原来是银州刺史,带着人去夏州攻打李继捧,中了李继捧的埋伏,死了。李家别的人,大部分都跟着李继捧去了汴梁,还有几个也都调到了中原,原来的绥州刺史李克文如今在夏州,和尹宪同为知州,手中也没有实权。因此,李继迁虽然原本是一个势力不大的旁支,如今倒成了李家的头面人物。”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才各自散去。
黑巾想起兰耀祖托他照应的赏雄来,打算就从他的部族做起,因为彼此也只是一面之交,只能试探着来。便换了衣巾带着李石头先去私下走动。
赏雄听黑巾说要带宋军官兵到部族里来玩,也踌躇了片刻,宋军不会无缘无故和自己交待,随即又想明白,自己也没想跟着李继迁闹事,和宋军有来往也算有个靠山,便爽快地答应了。
他的神色变化黑巾全看在眼里,颇有些担心他会有所反复。
但赏雄生情豪爽,热情好客,待见到众士卒恭谨守礼,便也放下心来,那仓浪又是个豪侠出身的青年将军,没有什么官架子,自然生了亲近之意,一个是草原英雄,一个是军中俊杰,没几句话相邀切磋武艺。
两个人骑了马,挥刀相向,大战几十回合,仓浪比不过赏雄的骑术,赏雄的刀法又稍逊一筹,两个人都是惺惺相惜,点到为止,倒打了个平手。
仓浪赞道:“好身手!只不过这一身骑术更是难得!”
赏雄道:“仓浪兄若在我们草原住上两年,骑术自不会比我差一分!”
仓浪道:“可惜李继迁四处作乱,要不然我便能腾出功夫来草原上与赏族长一起骑马练武,多么快意!”
黑巾趁机说:“不知道党项人怎么看这事?众部族都支持李继迁吗?”
赏雄道:“没有吧,人心各有向背,便是跟着李继迁起兵的也有离心悖德的。原来也有部族不肯服从李继迁,睡泥部被他又杀又掳,还剩下不到一半的人,落泥中部都被他给撵过了黄河……别的小部族没有办法,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罢了……”
正说着话,一队少女唱着歌来敬酒,仓浪等人包括一队兵丁,来时都有那党项军官细封**儿专门教过,所以虽然有些拘谨,答对却也算得体。
赏雄一族人见他们恭敬有礼,也都喜欢。宾主融洽,直玩到篝火燃尽才踏月而归。
自此之后,黑巾仓浪常领了一队官兵带些中原特产到赏雄部族里去玩,彼此熟识,赏雄已知黑巾等人的来意,他自己也希望属地平安,况且自己私下觉得这几个人颇值得结交,便又介绍邻近交好的部族首领给黑巾等人,慢慢的,银州城周边小部族都和宋军来往密切起来。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说叶小杰,他跟着黑巾等人到草原上去过几次,虽然天生得眉淡眼小,但是嘴巴甜人勤快,又极有眼色,颇得小姑娘们的喜欢,见到他一个个都是“小杰哥”不停,果然早早找到了个中意的姑娘,虽然娶的不是族长的女儿,却生的花眉俊眼,十分漂亮,既会唱歌跳舞又能骑马放羊。凌峰亲自替他操办了婚礼,叶小杰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惹得士卒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随着军队向草原深处推进,众人也慢慢领略到了部族里剽悍的民风。
这天在赏雄的陪同下,黑巾等人率队正在向也蒲氏部族的领域进发。忽然一个斥候来报,前面探路的小队打散了一个狼群,救了一个女人和小孩儿,还有个男人被狼咬成重伤,命在垂危。
众人听了疾驰过去,只见羊群边上,一个妇人正抱着一个血淋淋的男子痛哭,那男子眼看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见这么多人围过来,忽然向身边一个士卒伸出手去,那是救他们的校尉,三十多岁年纪,五大三粗,胡子拉茬,正在查看那男子的伤势,见他向自己伸出手来,下意识的伸手接住,那男子将妻子的手放到校尉的手上,已是力竭,瞪大眼睛却说不出话来,校尉说:“你放心,我一定把她平安送回家去……”那男子话没听完已经气绝。
那妇人伤好以后,便要嫁给这校尉,这校尉自忖年龄已大,又在边疆刀头舐血,倒也没嫌弃她是再婚妇人,还带着孩子,便应允了。哪知这一家并非只有这一个妻子,还有一老一小两个婆娘都要嫁给他,吃惊之下细问,原来部族里规矩,丈夫去世,女人可归兄弟子侄,那两个妇人原是婶子和弟妹,因为男人放牧遇到马匪去世,都成了这人的婆娘,如今还要一起嫁给校尉。
校尉弄清状况以后大冏,躲回军帐里再不肯出来。
后来还是黑巾和赏雄多方调解,校尉才只娶了一个妇人。自此之后,士卒们才将春心收敛几分,只怕一下子娶到几辈人。
凌峰也参加了这场婚礼,也蒲氏的族长是个女子,虽然貌美如花,却性情泼辣,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和众人举碗豪饮,毫无怯意,也唱着歌儿劝了凌峰几碗酒。
待女族长走开,叶小杰贼兮兮地在凌峰耳边小声说道:“将军,这女子在那边一直看着你,唱的敬酒歌也是这般有情意,她没准儿是看上你了!”
凌峰瞪他一眼骂道:“胡说八道!越来越放肆,今晚儿上不许睡觉,当值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