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假山后的暗号
王龙穿着浅灰色西装,左手插在裤袋里攥着张折叠的烟纸,右手拎着本《西洋哲学史》,这是 “陈志明” 常读的书,书脊上的烫金字母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光芒,他刻意让皮鞋跟在碎石路上磕出规律的声响,每三步一顿,像在丈量地砖的间距。
公园入口处的宪兵岗哨正检查一对情侣的游园证,刺刀在阳光下划出冷光,王龙的目光扫过岗亭墙上的布告,“禁止集会” 的红色印章边缘可以看得出来,刚刷完没多久,他想起训练时教官说的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故意在卖花摊前停下,买了支白兰花别在西装口袋,花香混着他身上的古龙水,成了最好的伪装。
假山在公园的西北角那里,正好被茂密的黄杨丛遮挡了一部分,王龙沿着鹅卵石小径慢慢走,皮鞋碾过碎石的声音里,他数着经过的每棵树,第七棵是棵老槐树,树干上有个碗口大的树洞,正是 “渔夫” 约定的观察哨。他假装系鞋带,眼角的余光瞥见树洞里塞着半张《申报》,中缝果然有个用红铅笔圈的 “渔” 字。
心突然跳得像擂鼓,王龙直起身时,看见有个戴草帽的老头,正在假山旁边打太极,招式缓慢得像在水中划动,老头的草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旧怀表,表链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这是约定的信物,王龙故意转身背对假山,假装看湖面上的游船,左手却悄悄从裤袋里抽出烟纸,指尖在假山石缝间摸索。
第三块石头果然是松动的。王龙的指甲抠进石缝,触感冰凉潮湿,像摸到了伊春林区的冻土,他迅速将烟纸塞进去,动作快得像阵风,却在石头归位时故意让它发出轻微的咔嗒声。这是训练时学的 “反向暗号” 刻意暴露的小动静,反而能让接货人安心。
“先生也喜欢看这黑天鹅?” 老头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带着浓重的苏北口音,王龙转身时,看见他的草帽檐下藏着双锐利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西装口袋的白兰花。
“家父总说,洋玩意儿不如咱的大白鹅实在。” 王龙用南京话回应,指尖在《西洋哲学史》的封面上轻轻敲击,这是确认安全的信号。
老头的怀表突然响了,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公园里格外清晰。“哟,到吃药时间了。” 他慢悠悠地从布袋里掏出个玻璃药瓶,倒出三粒白色药片,就着自带的茶水吞下。
王龙注意到药瓶标签上的 “阿司匹林” 字样是反贴的,瓶底隐约可见 “上海广慈医院” 的蓝色印章,这与李梅旗袍口袋里露出的药瓶一模一样。
游船突然鸣响汽笛,惊飞了树梢的麻雀,王龙趁机后退半步,目光越过老头的肩膀,看见假山后的黄杨丛轻微晃动了一下。
“这书先生看得懂?我那孙子也读大学,说这些洋文比佛经还难。” 老头用拐杖指着王龙手里的书,慢声细语的说道。
“略懂一些皮毛而已。” 王龙翻开书,故意让书页在风里翻动,其实王龙只不过是做做样而已,这种书籍对于王龙更加无疑是天书一样。
“家父逼我读的,说以后要去法国那边留学。” 王龙边说话,边把目光落在某一页的批注上这是 “陈志明” 的笔迹,“存在即合理” 几个字被红笔圈出,旁边画着个极小的五角星,与布防图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老头这个时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弯腰时草帽掉在地上,露出头顶的白发,王龙看见他后颈有块月牙形的疤痕,像极了吴军手腕上的旧伤。
“ 老毛病了,先生慢慢看,我去那边晒晒太阳。” 老头拾起草帽重新戴上,他拄着拐杖往东门走,经过第七棵老槐树时,右手看似不经意地拂过树干,树洞瞬间空了。
王龙站在原地没动,直到老头的身影消失在灌木丛后,才慢慢走向东门。经过宪兵岗哨时,他听见岗亭里的收音机在播报新闻:“本市近日破获**情报网,查获重要军事文件……” 心脏猛地一缩,他下意识摸了摸西装口袋,白兰花的香气突然变得刺鼻。
回到党部时,档案室的气氛异常凝重。老张正用放大镜检查份发黄的电报,嘴里念叨着 “密码被破译了”,李梅的制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垂在胸前晃悠,见王龙进来立刻站了起来起。
“陈先生去哪了?张主任刚才找你。” 李梅的苏杭口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在档案柜的铜锁上反复摩挲。
“去公园散散步,最近整理档案眼睛发花。”王龙将《西洋哲学史》放在桌上, 他故意让南京口音里带出疲惫,目光落在她松掉的纽扣上,其实也是为了转移李梅的视线。
“李小姐的纽扣松了,小心掉了扎着人。” 李梅的脸突然涨红,转身从抽屉里翻出针线,手指却抖得穿不上针眼了。
傍晚锁柜时,王龙发现 A 区档案柜的铜锁有被撬动的痕迹。他不动声色地检查布防图的纸筒,发现里面多了根细小的红丝线,这是 “渔夫” 确认收到情报的暗号。
但究竟是谁放起来的呢?王龙看着周围的人,也是不禁思索起来,他认为这里面应该有渔夫的人。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眨动,他突然想起老头后颈的疤痕,想起吴军临行前攥着的上海地图,手心处的冷汗浸湿了钥匙。
离开党部时,门岗的宪兵突然叫住他:“陈先生,张主任让你明天去他办公室一趟。”
王龙转身的瞬间,看见宪兵腰间的枪套敞开着,黑洞洞的枪口像在无声地警告,他摸了摸西装口袋,白兰花的花瓣已经蔫了,香气却像根无形的线,将公园的假山、老头的怀表、李梅的松纽扣串成条危险的锁链。
电车驶过外白渡桥时,王龙望着黄浦江面若有所思,烟纸里的布防图细节还在脑海里翻腾:吴淞口的机枪阵地、江湾的巡逻路线、龙华兵工厂的铁丝网…… 这些信息此刻或许正躺在某个秘密电台里,变成摩斯密码飞向解放区,但他知道,从情报送出的那一刻起,他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回到旅社,王龙将《西洋哲学史》里的书签换成根白兰花的枯枝,不禁想起训练手册上说过,潜伏者的生活要像湖面,再深的暗流也不能露出波纹,他对着镜子练习 “陈志明” 的微笑,却在眼角的皱纹里看见伊春林区的雪,看见韩冰的平安扣在火中蜷曲,看见吴军缺了颗门牙的笑,王龙每一步都很小心,也不得不小心,以前有吴军帮衬他,也有其他人协助他,如今就他自己,所以,每走一步都是格外的谨慎和小心。
子夜的钟声敲响时,王龙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画了座简易的假山,山石的缝隙里,他用铅笔描了个极小的 “渔” 字。窗外的弄堂里,巡捕的皮鞋声从远及近,又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次传递情报,未来的路会比黄浦江的暗流更加的凶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