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齐四
自从鬼子占领黄鱼镇盖起炮楼,整个镇子处于鬼子监视下。
曾经繁华的黄鱼镇白天如坟地,夜晚像鬼市,老百姓苦不堪言。
贰味茶楼位于镇中,房屋破旧,门前两棵老槐树分列两边,树身显露斑斑勒痕,几块磨去棱角的石头显示年代的久远。屋后有条河,时有水鸟惊起。
下了一夜的雨,午后雨停,乌云密布,一条小街死气沉沉。茶楼没生意,掌柜齐四独自摆弄象棋残局。
齐四二十出头,瘦的皮包骨头,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一天到晚没精打采。
一个肩背搭裢的中年人走过小街,走进贰味茶楼站到齐四身边,看到一双沾满泥水的布鞋,齐四这才仰脸:“怠慢,请坐。”
中年人说:“不碍事,我喜欢下棋,你这局棋子多,实际比较平常,还是和棋。”
齐四起身拱手:“象棋多和棋,您是高手。”
中年人环视四周:“这年头做营生难,找落脚的地方更难,鬼子横行霸道,丧心病狂,不给中国人活路。”
齐四说:“您要点啥?”
中年人说:“来碗白开水。”
齐四说:“有茶水。”
中年人摇头:“我姓黄,小七的舅舅,路过此地,顺便取一样寄存物件。“
齐四说:“小店倒是时常替人存东西,您要取啥东西。”
黄先生说:“良民证。”
齐四眼光扫向门口:“听说小七病了?”
“我姓黄,一路辛苦受了风寒,拿碗开水。”黄先生卸下搭裢坐到对面。
齐四说:“坐,我去拿。”
灶上大锅满满热水,齐四端来一碗放桌上,亮出碗底的良民证。
黄先生取出一枚不甚光亮的银元,抓起良民证塞进口袋,从搭裢掏出一块干菜饼。
齐四转动手里的银元:“先生慢用。”
黄先生说:“下盘棋。”
齐四说:“跟我下棋也要交份钱。”
下棋是贰味茶楼的一项传统业务,齐四将这项业务延续。每张桌面画有棋盘,客人可自得其乐,可找人对弈,挂点彩。比如现在,找不到对手,可以跟掌柜齐四下一盘,份子钱照旧。
黄先生说:“周婆子交代过,规矩我懂,填饱肚子就上路,耽搁不了多久。”
贰味茶楼是家老字号,鬼子占领后抄家灭门,剩下一座空宅。伪保安大队长齐东瓜将贰味茶楼划到自己名下,修整重新开张,聘请齐四做掌柜。齐东瓜是齐四的堂兄,交给别人不放心。
黄先生边吃边下棋,齐四认真奉陪,又进来一位客扛扁担的汉子,齐四抬头说:“请坐。”
汉子微微一怔:“拿一包烟。”
齐四说:“烟在柜里,自己拿。”
汉子说:“贰味茶楼名不虚传。”
齐四低头看棋:“怠慢。”
汉子取了烟径直出门。
黄先生扫一眼:“该招呼招呼你的。”
齐四说:“下棋也是买卖,有个先来后到,您出了棋钱,应当陪同。”
黄先生草草输掉棋局,扔下一张纸币“多谢掌柜,走了。”
齐四说:“请便。”
黄先生离开,茶楼又变得空旷,齐四慢吞吞收拾棋子。
黄先生顺利通过鬼子哨卡,远方群山隐约宛如长龙起伏,荒芜小路曲曲折折。走出三里地,下坡的时候草丛站起一人手持扁担
“是你?”黄先生脸色陡变。
这人亮出证件:“黄鱼镇,高胜。”
黄先生说:“便衣队高胜,高队长公干?”
高胜没废话:“你干啥的?”
黄先生笑道:“走亲戚。”
高胜说:“去山里走亲戚?”
黄先生说:“我舅舅住山里。”
高胜说:“蹲下,抱头。”
黄先生语气阴冷:“高队长,我是良民,不要招惹良民。”
高胜拔枪喝道:“蹲下。”
黄先生显然也非善茬:“这里在炮楼监视范围,你不敢开枪。”
高胜说:“你猜。”
黄先生好整以暇:“不用枪你没机会。”
高胜说:“所以我用枪,只不过没打冷枪。”
这话没错,高胜的意思是你已经死了一回,黄先生回望来路,嗓音沙哑:“你利用身份以执行任务的借口堵截,日本人怀疑不到你。”
高胜说道:“照我的吩咐做。”
黄先生满脑袋汗:“高队长受人指使还是杀人赚钱,我出十倍价钱。“
高胜说:“跟钱没关系。”,
黄先生仍报有一丝希望:“既然如此,图啥?”
高胜说:“谁让你找小七的。”
黄先生闻言如坠冰窖,汗水仿佛凝固:“我把沿途所有头面人物的资料审阅无数遍,怎么也没想到你是**的人。你自小为匪,父母死于帮派争斗,无任何政治背景。我不明白,怎么怀疑到我头上,咱们素不相识。”
高胜说:“你选择正午动身,在日本人眼皮底下通行无阻,这个破绽你没想到吧。”
风声里,黄先生绝望了,他找不到高胜一点破绽。
“饶我一命。”
高胜说:“求人饶命立而不跪,分明想找机会脱身,没人能从我高胜手下逃脱的,除非我愿意。告诉我,你接受谁的指派,地点,姓名,随便说一个就放你上路。”
黄先生说:“你不敢开枪,枪声马上招来日本人。”
高胜说:“蠢货,我在等风转向。”
掌柜齐四又在陪客人下棋,唐庄保安团的营长汪平雨。
汪平雨身着便装打扮成小商贩偷偷摸摸溜进门,齐四觉得好笑。
汪平雨问:“笑啥?”
齐四说:“微服私访,不怕露破绽。”
汪平雨轻声道:“有事求你,带路小殿山。”
齐四平静如初:“故地重游,让我带路,有病。”
汪平雨说:“潘胡子烧了县城的仓库,把东洋人打疼了,派我进去平山灭寨。这次采取迂回战术,那段路只有你走过。日本人扣押了我家属,还有其它几个人的,违抗命令就地处决,按通共论处。”
齐四说:“你不是有个线人,让潘胡子退一步。”
汪平雨说:“线人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眼下不敢再联络,估计山里有他们的人。”
齐四沉吟道:“有没有可能你跟潘胡子的通气的事露馅了?”
汪平雨说:“不可能,除了你,就我们三个知道,我信潘胡子那边。”
齐四说:“有没有想过反戈一击?”
汪平雨点上根烟:“现在说有屁用,开价。”
齐四说:“我像贪财的人?”
汪平雨说:“太像了,天下第一财迷。”
齐四说:“二千。”
汪平雨说:“最多一千。”
齐四想想说:“选个黄道吉日,队伍走水路,从我房后走,放心货物。”
汪平雨说:“一言为定。”
说起小殿山,深藏群山之中,孤峰耸立易守难攻。但凡这种地方都为苦寒之地,人烟稀少,自古以来有匪出没。
汪平雨曾啸聚小殿山,抗战爆发后下山接受改编,日本鬼子打过来时,阴差阳错跟着上司投靠了鬼子。
目前有一支**领导的抗日游击队占据小殿山,四处出击打击日寇。在山口布置多个暗哨,鬼子进行几次所谓的扫荡均告失败,连小殿山的边都没摸到,正面进不去,只能想办法绕。
鬼子悬赏一千大洋买潘胡子的人头。
有一条路能绕进去,这是个秘密,齐四掌握这个秘密。
潘胡子是齐家二叔的孩子,六岁随父亲外出谋生,齐二叔至今未归,人们几乎已经忘了齐二叔的存在。
潘胡子回乡抗日,找到秘密联络点接头,接头人却是齐四,两人重聚欢喜交加。
汪平雨是齐四的表弟,曾委托齐四找关系联系潘胡子,起因是齐四买子弹,汪平雨有给自己留后路的意思,齐四心知肚明。
这年月盗卖枪支弹药利润格外丰厚,许多有门道的人都在做,何况齐四还是齐冬瓜的耳目,鬼子登记在册,多赚点钱不为过。
自潘胡子的游击队壮大以来,黄鱼镇的鬼子整天龟缩炮楼,基本不出门,这给齐四很大的活动空间。
齐四说:“日本人打不过潘胡子,让你去送死。”
汪平雨说:“日本人偏偏让我出马,给人给枪给物资,奇怪。”
齐四问:“日本人让你找我带路?”
汪平雨说:“那倒不是,他们只知道有小路通进去,具体不清楚。这回下了死命令,必须从小路进山,不管我用什么办法,所以偷偷找你商量。”
齐四说:“你这是商量,简直强迫。”
汪平雨笑道:“是这意思,你不帮我谁帮我。”
齐四说:“我可告诉你,我走的道是神仙道,一般人走不了。”
汪平雨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操你自己的心吧。”
齐四说:“要不我画一道符,送你一对甲马,保你平安,省了脚程。”
汪平雨啐了一口:“扯蛋。”
齐四沉思半晌:“那条路确实难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