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雨中访客:太行山下来的游击队员 二
冼星海越听越感兴趣,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激动地望着桂涛声:“我还要你详细地讲讲根据地‘母送儿,妻送郎’上前线的故事。”
“好吧!那是陵川附近的一个小山村,”桂涛声的眼神变得悠远,“我遇见了一对年轻人,男的叫水生,女的**花。就在水生决定报名参军的前夜……”
他把记忆拉回到了那些激动人心的时刻——
简陋的农家小院,挤满了乡亲。红烛高照,油灯摇曳。
司仪庄重的声音响起:“一拜天地——”
水生和春花对着深邃的夜空、巍峨的群山,深深叩拜。天地为证,山河作媒。
“二拜高堂——”
水生的爹娘坐在条凳上,用力点了点头。
“夫妻对拜——”
两人缓缓转身,相对而立。
就在俯身对拜的瞬间,春花低声质问:“水生哥!你报名参军,为啥……为啥不告诉我?”
水生不敢抬头:“我……我怕你伤心。”
春花猛地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水生哥!今天当着爹娘和乡亲们的面,咱俩把天地拜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水生哥!”
水生却后退半步,声音痛苦而决绝:“我不拜!”
春花愣住了:“为啥?”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水生抬起头,眼中是赴死的坦然,“我明天就要上前线打鬼子去了!枪子儿不长眼,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啊!”
春花一步上前,抓住水生的胳膊:“你必须活着回来!”
“那我要是……要是牺牲在战场上了,你咋办啊?” 水生的声音带着颤抖。
春花仰着脸,泪珠终于滚落,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水生哥,成了家,你就有了念想!有了念想,你就不会牺牲!你就一定能回来!一定能!”
司仪提高了音量:“夫妻——对拜——!”
这一次,水生没有再犹豫。两人深深地、郑重地弯下腰去,完成了这战火边缘最神圣的仪式。
在乡亲们的注目中,春花猛地扑进水生怀里,紧紧抱住他,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片刻后,她却又猛地推开他,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她再转过身时,脸上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
“你……走吧。”
水生心如刀绞,挪不动步子。
春花从怀里摸出一双崭新的、纳得密密实实的千层底布鞋,塞到水生手里。“你别忘了,从今起,你就有媳妇了!我等你!我一定等你回来!”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走!快走!走吧!”
“春花!” 水生攥紧了那双还带着春花体温的布鞋,声音嘶哑。
“水生哥——!” 春花再也控制不住,带着哭腔的呼喊追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院门外浓重的夜色里。
桂涛声的讲述没有停顿,画面瞬间切换到另一个院落。
“还有李页俚,一个刚过门三天的新媳妇。” 他的声音带着敬意。
新媳妇李页俚,脸上还带着新嫁娘的羞涩。她拿出了两双同样崭新、纳得厚实的布鞋。走到丈夫刘和道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新鞋给他穿上。
然后,她站起身,将另一双新鞋,双手捧给一旁抹着眼泪的奶奶:“奶奶,天凉了,您也换双新的。”
奶奶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接过鞋,看着眼前懂事的孙媳妇,又看看即将远行的孙子,脸上艰难地挤出温暖而酸楚的笑容。
母亲和李页俚一左一右,陪着刘和道走向路寨村的参军动员大会现场。
新搭建的**台简陋却庄严,正中悬挂着毛**和朱总司令的巨幅画像。会场四周的土墙、树干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和漫画:“打倒日本**!”、“参军光荣,保家卫国!”、“把鬼子赶出中国去!” 。
村口,用新采的青翠柏枝扎起了三座高大的彩门。中间的彩门上方悬着“大会场”的匾额,左边的拱门上写着“光荣门”,右边的则是“胜利门”。每一个字都饱蘸着墨汁,也饱蘸着乡亲们的期望与祝福。
台上,儿童抗日宣传队的孩子们,正用稚嫩而嘹亮的童声,演唱着《四杯茶》:
儿:自愿参军上前线,打败鬼子保家园!头杯茶啊敬我的爹,我去当兵您当家呀!
爹:去吧!好好到前方打鬼子,不要担心家!
儿:二杯茶呀敬我的娘,我去当兵娘少想呀!
娘:好好打鬼子,把鬼子打败,不要想家!
儿:三杯茶呀敬我的妻,我去当兵少哭啼。
妻:去吧!为哭啼?这是光荣事!
儿:四杯茶呀敬我的妹,我去当兵陪嫂睡。
妹:去吧!哥哥你放心吧,我和嫂嫂在一起!
……
歌声质朴,情真意切,唱得台下许多妇女偷偷抹泪,唱得即将出征的汉子们胸膛起伏。
刘和道站在台下的人群里。他的母亲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儿呀,送你参军,是为了打日本!参军打仗,是要死人的……” 老人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毅的光,“可你不去,我不去,谁来保护咱这祖祖辈辈的家?谁来保护你媳妇,你奶奶?”
刘和道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娘!我知道!抗日是咱自己的事!只有咱穷苦人都站起来,拿起枪杆子打日本,才能救咱自己,救咱中国!”
李页俚站在婆婆身边,仰头看着丈夫,只说了一句:“别惦记家,安心打鬼子。我会照顾好婆婆的。”
“好!” 刘和道重重地点头。
另一个院子里,气氛同样热烈又带着离愁。
刘汉兴,一个精干的庄稼汉,胸前已经戴上了用红纸扎成的大红花。他的父母站在他面前,父亲沉默地拍着他的肩膀,母亲则一遍遍地帮他整理着本已很平整的衣襟,嘴里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到了队伍上,听首长的话……枪要拿稳……冷了记得加衣服……”
妻子抱着他们刚满周岁的孩子,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她脸上努力维持着微笑,但那笑容里分明藏着深深的依恋和不舍。一个不谙世事的**,兴奋地在哥哥腿边钻来钻去,咯咯地笑着,完全不懂离别的滋味。
村道上锣鼓喧天,唢呐高亢。路寨村仿佛被点燃了,歌声、口号声、锣鼓声、欢笑声、夹杂着不舍的叮嘱声,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刘汉兴最后看了一眼父母妻儿,转身大步走出院门,汇入村头那支锣鼓开道、人潮簇拥的队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