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水磨
司马熙陆续收到好几个下属送的礼盒,说是新奇吃食。拿回后衙,老肖打开盒子一看,笑道:“这是咱家产的东西,庄子里早就派人送了来,谁都不会煮,怕浪费了东西,还在灶间放着。”
司马熙听了大为惊讶,一问之下才知道秦氏开了个挂面坊,生意还不错。他马上猜到是小五儿弄的,到了休沐日,忙回去查看。
只见新搭了几间草房,围了个院子,便是工坊。一院子的妇人,个个银钩铜钩挑起袖子,露着一双粉臂,干得正欢,秦氏也是一身利索打扮,正挨个检查指点,一脸的自信和笑意。通风且见阳光的地方搭着一排排的架子,挂面如银丝般下垂着。
司马熙拎着官袍下摆走了进去,有人看见叫道:“大官人回来了!”
司马熙赞道:“好一把银丝!这面好吃么?”
妇人们乱纷纷应道:“咋不好吃?好吃得紧!”
从院子里出来,看见老肖被推碾磨面的妇人们给抓住了,正逼着他干活,司马熙便笑着走开了。回到家里,亭亭小五儿等人都没在,他便信步在谷中闲走。
山谷经过他规划,此时已经初具田庄模样,麦田间的小路都重新修过,路边枣桃梨杏正挂着果子,杏子微红,远远看见齐老头正戴着斗笠在果树边转悠。
两个小孩儿用柳枝串着一条鱼走过来,看见司马熙,便站住脚行了礼,说:“大官人,你是在找亭娘子么?我刚在溪边的房子那里,看见她和小庄主了。”亭亭闲时教山中的孩子们认字,有时候司马熙也客串一下,因此孩子们和亭亭司马熙都颇为熟稔。
司马熙道了谢,便向溪边的水榭走去,这是他的得意之作,简简单单的木房和回廊,点活了那一片树林和小溪,钓鱼观景乘凉均可,夏天更是孩子们的乐园,亭亭原来无事便在这里教孩子们认字。
沿着溪边走了几步,远远便看见亭亭身着淡紫衣,坐在回廊边的木凳上,小五儿一袭青衫站在旁边,正指手画脚地不知说些什么,看见司马熙便停了嘴,两个人笑盈盈地看着他。
蚂蚱从木板凳下钻了出来,伸了个懒腰,看了司马熙一眼,不紧不慢地摇着尾巴。
司马熙走过去,见亭亭脸色滋润,眼睛有神,已不是原来病殃殃的样子,心里很是欢喜,笑道:“和小五儿在一起,你就神清体旺了,是吃那银丝挂面吃好的么?”
亭亭笑道:“可不是么,那边新建了挂面坊,司马大哥,你回来的时候看到没有?”
司马熙点点头,问道:“这东西能存放多久?”
小五儿说:“几个月应当没问题,过夏天恐怕会生虫。”
司马熙说几个月已经足够,他仰起头微眯了下一眼睛,这一瞬间,挂面已经在他脑子里跑遍了大宋南北,进了军队官衙和普通百姓的餐桌。
再睁开眼,忽然看见房门上面挂了一张牌匾,上写“临溪小榭”,是小五儿的字迹,便笑道:“你的字比以前有力道了。”
小五儿笑道:“这一阵子闲来无事,不过是练功写字,一时手痒,写了这几个字,亭亭让人去刻了来挂上了,好在是自己家的,随心而已,也不怕人笑话。”
“乡间野趣,何人笑话?”司马熙嘴里随口应着,却不由地又诧异地打量小五儿两眼,“小五儿,你长大了,学会假客套了,一听就言不由心,这几个字你颇为得意吧?!”
亭亭在旁听了大笑,
小五儿无奈地摇摇头,“司马大哥,你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犀利!赶明儿个你们家孩子出世了,我先教会他叫爹……”
亭亭奇道:“这是为何?”
“晚上孩子醒了饿了渴了尿了拉了都哭着找他爹,”小五儿说着话自己先笑了起来:“亭亭你自睡你的,孩子又不找你!”
因司马熙很少回来,秦氏特地做了几个菜款待他。拿起筷子秦氏又问:“无尘去哪里了,怎么不来吃饭?”
小五儿说:“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在就吃,不在就不用管。”
司马熙问道:“你还是在跟随无尘公子练功么?”见小五儿点点头便又问道:“无尘公子终究是什么人,整天在外面飘着,你原来说他家在紫云山,我看他又不像个山民。”
秦氏听了颇有同感,两眼紧盯着小五儿。
小五儿见问,有些心虚,但终归要有个交待,想了一下,对秦氏嗔道:“娘,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不好?你们也看到了,无尘无论言谈举止,行事作派都是从容大度,决非宵小之辈。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心事,人家不说,我们何必非要问?我只听他说过他很小就跟着他师傅了,如今下山来历练……前些年天灾人祸的,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一家子就剩下一个人的,还有凌峰大哥,他什么时候提过家人?”
司马熙听了这话觉得有理,便点点头没再说话。
亭亭和秦氏却被点燃了八卦之火,都睁大了两眼:“凌峰怎么了?”“是啊,他怎么了?有家有业的,现在朝里做着大官。”
司马熙说:“他是庶出子,他娘死得早,别人都对他不好,官身上他写的是孤儿,其实与孤儿也无异……以后不可再提起这事,免得给他惹是非。”
众人点头应了。
小五儿忙转移话题:“娘,这几天挂面卖的可好?”
秦氏立刻皱起眉头:“你爹昨天回来说,坊里这边能做多少铺子那边就能卖多少,因为有几家急着要货,把价钱都抬高了。咱们沟里就这一个碾子,磨不出面来,我昨天只得让安大富去买了些面。唉,你看这,家里现放着麦子,还要去外面买面,大贵的东西……”
亭亭安慰她说:“娘不必着急,就当挂面涨的那点钱补贴了面算了,怎么也是稳赚的。”
司马熙笑道:“要是经商,可不能着急上火!以后麦子也会涨价的,不信你们等着看。咱们收麦子收的多了,麦价就涨,麦价涨了,才会有商人从外地收了麦子运到咱们这里……”
秦氏听了如醍醐灌顶:“哦,真是这么回事。”
亭亭也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司马熙。
小五儿却陷入了沉思:西沟在山谷里,四季风小,利用不上风力,或许应当利用水力,正是如此,想办法做个水磨坊,以后就只给人做水磨坊也能大赚一笔……脑海里无数铜钱元宝从四面八方飞过来,在身边形成了一座金山……
小五儿露出衷心的笑容,她轻轻敲了两下桌子,准备发言。
正在这时,司马熙忽然对秦氏说:“磨面的事倒好说,水榭那边水流还不算小,在那里安个水磨……”
小五儿大吃一惊,“现在有水磨吗?”
司马熙说:“有啊,你在汴河上没看到过么?河边那些跨到水上的房子里大都有水磨,做茶汤的整天要用,河中心停着的那些船里也是水磨水碾……”
小五儿顿时呆住了,半天才呐呐一句:“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
司马熙恍惚听见,便笑道:“什么勤劳勇敢的宋国人民?这水磨水碾早就有了,你看了那么多杂书,难道没听说过李冰父子治都江么?自从公输班制了石磨石碾,人们就琢磨着役水而臼……”说到高兴处,他将筷子一放,坐直身体,准备长篇大论地讲,亭亭忙倒了杯茶放到他跟前。
吃过饭,司马熙亭亭自去休息,秦氏与小五儿收拾厨房。
秦氏边洗碗边埋怨道:“唉,你一打岔我给忘了,我本想是说你的事来着,你都十五了,该显出女儿身来了,今年正月里还有人来给你说媳妇了……笑,你还笑!你的婚事可怎么办啊?再拖着只怕会嫁不出去。”
小五儿嬉皮笑脸:“茫茫红尘轮回转世多少次,终于遇到了一个能干又多金的娘,我还不好好享受一下人生,嫁什么人啊。”
秦氏瞪她一眼:“好好说话!你不发愁我发愁,都急死人了,你安婶儿家的杏枝十三就定了婚,十四成亲,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
小五儿无语,沉默片刻忍不住说:“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又弄个孩子,能照顾好了?十六年后又重复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秦氏不高兴道:“偏你的怪话多,什么叫有什么意义?!谁家不是这样过?”
小五儿无奈,想了一下又说:“生孩子太早,自己身体还没长好,血气不足,恐怕会伤身体,留下毛病。”
“这倒是,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秦氏停下了手,挨个数了下:“你大姐十七成的亲,你二姐离开我也是十七,亭亭今年十八,倒都也长**了……哎,你写信说你见着你二姐了,你看她身体可好?没留下什么毛病吧?”
“我看呀,好得很,比以前还胖了。”见秦氏有所松动,小五儿趁机又说道:“还没找到大姐和三姐,也不知道她们现在生活得怎么样。这毕竟是咱们家的事,还是我去做才好,司马大哥有官身累着,走不开,况且他又没见过她俩。你逼着我成婚,我若成了家,有婆婆相公管着,再生了娃娃,哪里还出得去?娘的心事我岂能不知道,怎么肯让大姐和三姐流落在外面?”
秦氏被说中心事低头不语。
小五儿又说:“大姐十八岁才成的亲,我算起来还有三年的时间呢,娘急什么?缘份这事,谁知道会落在哪里?”
秦氏说:“无尘……”
小五儿抢着说道:“无尘想必是去山里练功了,不用等他。”
秦氏叹了口气:“你是个女子,整天在外行走,只怕以后会有人说闲话。”
人言可畏,都是生活在人群里的,小五儿也只是个普通人,自知不能揪着头发离开地面,便也不说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或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低头想了一会儿说:“娘,你不用着急,‘树挪死人挪活’,等寻到大姐和三姐,咱们回舒州去,到时候再说我的事。”
有亭亭现成的例子在这里摆着,换了个地方便逃脱了樊笼,秦氏便不再反对,叹了口气,点点头,“只恐怕耽误了你,没好的了。”
小五儿看了看她神色,便又笑道:“我在京里听说有榜下捉婿的,要不咱也等着科考放榜的时候,去那里抢一个状元回来。”
秦氏笑着狠点她的额头:“死丫头,一点也不害羞。”
小五儿又讲些笑话,什么有权有势的大官派了一群家丁将年轻英俊的状元抢回家,请出漂亮女儿来,自以为铁板钉钉的事,哪知状元说要回去和娘子商量商量再作答复……什么财主富商听说脚店里有客人中了进士,便花了大把的钱托人给闺女说媒,进士回了一首诗“……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等等,把秦氏逗得哈哈大笑,娘两个又闲聊一会儿,才各自去午休。
司马熙果然请人在水榭旁边装了水磨水碾,安大富带了男人们磨面装袋,女人们在作坊里和面制作,连小孩子们都被调过去做包装,一副繁荣景象,直到夏天数伏,天气潮热,才停下手来。
佃户们手里有了闲钱,便也收拾房子,购衣衫,买吃食,比往常过年还要如意。做生意的商贩们都知道西沟的人有钱可赚,渐渐传出名气去,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