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学艺
第四章密林学艺
小长贵害怕看见血,屠杀场的血像一直梦魇般的缠着他,眼前母马的血像把小长贵吓懵了,他离开了马群,跑向深山,很快熟悉的田野消失了,炊烟绝迹了。他怕有人追来,头也不回的坚决朝前跑。他钻进了陌生的森林,小道越来越窄,走着走着蛇一样的小径也渐渐消失了。树木越发地粗大紧密,树下是多年沉积的腐烂树叶和倒伏的粗大树木。史长贵翻过了一座山又一座山,天黑了,寂静的森林变得十分恐怖,没有月色的森林,铁幕森森,白日的一切生机,仿佛都被黑咕隆咚的夜幕吞嚼进去,摆动的树叶,摇晃的树影像青面獠牙的鬼怪,十分瘮人,偶尔漾来遭扑杀小动物的哀鸣,令他不由得打着寒噤。
第二天,小长贵肚子饿得咕噜噜地叫,逃跑的时候太慌张,一点吃的都没带,虽然已是春天,但是森林里什么吃的都找不到。这时小长贵想到了东家一家人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在他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自己,尤其是大少奶奶对自己是真好,当自家亲人一样关心;大东家付太平也是个好人,对自己这个小老乡当亲戚一样照顾,从来没呵斥过自己。再说这件事,东家也不一定怪罪,是自己太小,吓傻了。饥饿的小长贵想回去,心想任凭东家处罚,也比饿死在森林里强。小长贵确认一下方向,坚定地走起来,他认为这是往回走,步履变得轻盈。突然小长贵迷瞪了,走了半天好象又转回到了原地。他没有气馁,他想凭着自己的双脚就没有走不出去的山,他打起精神,再辨别方向,再次行走,仿佛有什么魔力牵着,最终他又转回到原来的地方。这回他绝望了,仰躺在地上两眼茫然无措地望着上天。看了一会,他发现大树枝叶茂密的方向是南面,他决定就顺着大树枝叶茂密的方向走。
小长贵还是选错了方向,往北走能走出森林,而他选择了向南,走向原始密林的深处,他费尽力气,蹬上一座山岗满眼树木,又蹬上一座山岗,景色依然。苍茫的原始森林经过几千年的自然演替,形成了以红松为主的针阔叶混交林,树木高高大大的,大树下面乱乱的,基本一个样子,一个没钻过森林的矿区孩子,带着恐惧和失望,在迷宫一样的密林中行走,他已多天没吃东西了。小长贵倒下了,倒在一片还没溶化的残雪上面,他抓把积雪放进嘴里,积雪溶化,流进胃里,然而一会就泛返上来,还伴着苦苦的苦胆水。小长贵再抓积雪想再吃,发现积雪层下面有返青的草茎,小长贵兴奋得双手刨雪,一根根粉白、嫩黄的草根显露出来,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嚼食草根,汲取草茎的浆汁。嚼汲了一阵草根草茎,小长贵觉得胃好受了一些,身子似乎也有劲了,他又开始走。
小长贵不停地走,忘记了时日,眼前的山势变得陡峭,他爬上山顶,极目远望,群山起伏,茫茫林海无边无际,收眼俯视脚下是一个奇异的大峡谷。小长贵走向谷底,崖壁陡峭,如垂直劈开的巨石,每移动一步都十分危险,小长贵尽量找有石缝的地方落脚,一手抓着山榆树枝,灌木棵,一手拽着缠绕在岩石上的藤蔓,以减轻身体向下的坠力。峡谷中红松、落叶松、白松苍阔、雄浑,空气中散发着松油的幽香,到了谷底耳边涛声阵阵,由远及近,一波连着一波,气势雄浑;谷底流水潺潺,杂木重生,枝叶密实的紫椴,扎堆楚拥的白桦,坚硬如铁的柞木,见缝插针的小叶扬,张扬的龙牙木,蜘蛛网般缠绕的藤蔓,还有光赤赤的崖壁,耸立的巨石。如此的险隘世界,让人失魂,发狂。
晚风卷走了最后一丝光亮,密不透风的黑幕把森林包裹得伸手不见五指,融化的雪水在谷底凄凉的**,似孤魂啜泣,野鬼长歌。料峭的春寒,冰冷得沁入骨髓,夜风吹得小长贵浑身筛糠般地颤抖。他睡一会醒一会,整夜都在惶恐中期盼着黎明的到来。
一束晨光裂开了黑洞洞的天,白光迅速揭开森林的夜幕,阳光使晨雾四分五裂,纷纷解体。早起的啄木鸟铿锵有力的啄木声惊醒了小长贵,他望着迷茫的森林发呆,身边有一堆积雪,他抓起一把雪含在嘴里,雪水融化,流进胃里,引起一阵痉挛。小长贵想站起身来,感觉眼冒金星,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抱着大树,绝望地击打着树干,心中残存的一丝求生希望破碎了,想着自己生命刚刚开始,就将走到尽头,要被活活饿死在森林里,成为野兽的腹中物,没有一个人知道,没有一个人为之悲伤。他哀伤不已,肝胆俱裂,思恋亲人的哀痛,孤独漂泊的委屈与艰辛在这一瞬间从心灵深处喷涌而出。小长贵向着峡谷,仰天尖嗥,大放悲声。
这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像狼嚎,在清晨的山谷中连绵回荡,整个大峡谷都有一种爆发似的共鸣。树杈上熟睡的鸟儿惊得一飞冲天,树洞里沉眠的松鼠,惊得窜出洞穴,上蹿下跳,吱吱怪叫。
老李头起早巡视昨天下的野兽套子,突然一缕奇怪的嚎叫传来,在寂静的清晨十分刺耳,山谷重叠的回声,复加了声音的恐怖。
长期生活在森林里使得李老头头脑异常清醒,听力超常灵敏。老李头寻着哭声找到嚎哭的孩子,看到孩子身上的衣服已被树枝刮扯得零碎不堪。
“孩子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老山里来了?你的家人呢?”老李头狐疑的问道。
“我是孤儿,没有家,跑进山里迷路了。”孩子满脸的惶恐。
“这百里林子,千里山的。别说你一个小孩子,就是常进山拣蘑菇的大人,也经常有转向懵门子被困死在山里的。”
小长贵跟着老人走,刚走了几步就感到头昏目眩,两条腿好像已经撑不住身体。老李头看到这个孩子直冒虚汗,知道他已经是极度虚弱了,蹲下身把孩子背在背上。老李头来到峡谷外一处山窝的隐蔽处,这里有一座木刻楞式的小窝棚。
老李头把小长贵放到小火炕上,亲切地说:“孩子,你躺一会,休息休息就会好的,你是饿的,我这就给你炖鸡吃。”
森林里的松鸡(也叫乌鸡)是这里特有的,它个头很大,一只都有十来斤重,身上的羽毛油黑锃亮,脖子上有一圈红毛,眼睛是红的,鸡冠子和很大的下坠也是红的,十分漂亮。
老李头把松鸡的皮扒了,炖了一锅,很快窝棚里充满了肉的香气。
“孩子,先喝点鸡汤,暖暖肚子。”老李头盛了半碗鸡汤递给史长贵。
半碗鸡汤灌下去,史长贵缓过点劲,接着吃了半碗大块鸡肉,还想吃。老李头劝说道:“孩子,你饿久了,第一顿不能多吃,吃多了会撑死的。”
小长贵舔舔嘴唇,只好作罢。
老李头是山东人,早年父辈逃荒从威海卫飘洋过海逃到关外。老李头打过猎,当过胡子,参加过义勇军。后来他所呆的义勇军被关东军打散了,他突围时负了伤,于是来到这老山里,在隐蔽处搭了个窝棚,冬天打猎,夏天检木耳。他想远离尘嚣,在恬静的大自然中度过残年。
小长贵没有什么病,只是饿的,吃过饭精神头就活缓过来了。小长贵做梦都想有把枪,他看见老李头有两颗枪,眼光闪亮,羡慕地说:“爷爷您有两颗枪!”
“爷爷以前打小日本时用的。”老李头把匣子枪退出子弹递给小长贵。
“爷爷,您杀死过鬼子兵吗?”
“杀过!”
“您杀死过几个鬼子兵?”
“爷爷先当胡子,后当义勇军,杀死多少个日本鬼子记不清了。”
“那第一次杀死几个?”小孩子爱刨根问底。
“第一次,第一次,大概杀了五六个,也许十多个吧。”老李头从孩子的眼神中看出他这个概略的回答令人怀疑,好像是在吹牛。
老李头孤身一人,今天拣回个孩子,他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想收为儿子,所以他不想让孩子对他产生误解:“爷爷说的是真话,那时我在吉林当胡子。日本人占领沈阳没几天,掌握吉林省军政大权的熙洽就当了汉奸,投降了日寇,日本人没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吉林。日本人刚进吉林时还装得比较老实,没有过分残害老百姓,可是没过两个月就露出了凶残的本性。我和大当家的家住在蛤蟆屯,那是个很小很小的屯子,只有十户人家,鲜汉杂居,住着三户**人,六户中国人,还有一户是鲜汉两合水人家,是我和一个**女人搭伙组合的家庭,我们有一个和你一般大的儿子。一天二十多个骑马的鬼子进了蛤蟆屯,闯进中国人家里抓猪,牵牛,抢粮食。日本人开始只抢中国人家,没抢**人家,因为**已被日本占领了很多年,**人大都会日本话,能与他们沟通。知道日本人来了,屯子里的中国人都往林子里跑,往山顶奔,大当家的娘是个瘫子,大当家的老婆为了照顾婆婆没有跑,两个鬼子兵闯进屋里,看见大当家的老婆就起了歹意,上来就扒她的衣服,她不肯屈服就跟鬼子兵撕扯起来。大当家的娘虽然是个瘫子,但年轻时跟老当家的起过绺子,她看到儿媳妇遭受侮辱,摸出枕头底下的匣子枪,抬枪打死了那两个鬼子兵。其他鬼子听到枪声,纷纷赶过来,大当家的娘,虽是个瘫子,但枪打得利索。她从容挪逶到窗前,喊了一声:‘小日本,看中国奶奶的!’就‘哗哗’地用匣子枪往窗外扫。刚冲进院内的鬼子被扫倒六七个,其他的鬼子兵纷纷退到院子外。
鬼子以为有枪有炮的东北军见着他们都任其宰割,草根百姓见到皇军都会老老实实的。没想到一个满头白发的瘫巴老太太,一把匣子枪竟杀得他们屁滚尿流。震怒的鬼子军官命令卸下马背上的迫击炮,鬼子轰塌了房子,炸死了大当家的老娘。恼羞成怒的鬼子兵大开杀戒,不但把屯子里没有逃跑出去的中国人都杀害了,还杀害了一些**人。
我们赶到时鬼子马队已经逃走了,大当家的两个丫崽(女孩)也被鬼子杀害了,女崽死得很惨,被开了膛,内脏都被掏走了。屯子里活下来的**人有看见女崽被杀过程的,**人说:她们看见房子被炸塌了,就从藏身的林子里跑回来想救奶奶,结果被日本人抓住了,活着被日本人开膛挖走了内脏,日本人是拿回去做酱肝吃。
同时遇害的还有我的儿子和他妈妈,我孩子他妈是**人,会讲日本话,她如果呆在自己家里可能不会死的,她是听到枪声,赶过去想帮助大当家的家人。但日本人发了疯,丧心病狂的把她枪杀了,我儿子看到妈妈被杀害,拿起菜刀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与日本兵拼命,可他那里是日本兵的对手,结果被刺刀挑死了。
我就一个儿子,竟让小日本给杀害了,心痛得吐血。我和大当家的要给亲人报仇,想进县城杀日本人。翻垛(军师,懂天文地理,五行八卦,黄道吉日等)阻拦道:‘咱们只有三十人,县城的鬼子是两个小队,一百多人,“死磕”,会吃亏的。’
但是兄弟们情绪高涨,说咱们虽然不是军人,但有马,有枪,以命换命,跟小鬼子“死磕”一把,看看日本人什么“揍性”。我提议大当家的发下英雄帖,召唤来灭东洋、镇三省两支绺子。当晚三帮人马,兵合一处,半夜时分赶到县城。
日军住在原东北军的兵营内,在县城边上。兄弟们先摸上去,宰了门口站岗的鬼子哨兵,大当家的一声吆喝,兄弟们玩命地往前扑去。我是炮头,就是绺子中带兵打仗的头头。那天我抱着一挺机关枪,带头冲进兵营。岗楼上的一个鬼子兵,发现了我们,打了一枪,撂倒了我们的一个弟兄,我顺起机关枪一梭子子弹灭了那个鬼子兵,营房里的鬼子还在睡觉,慌乱中还没来得极穿上衣服,我一脚踹开了营房门,对着屋内就是一顿狂扫,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打死了多少鬼子兵。
大当家的发下狠话:不管死的活的,每个鬼子兵脑袋上都给来一枪。这一次,一百多个鬼子一个活口没留。这一仗也破了我们的心结,所谓日军不可战胜,不过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心魔。其实他们一样一枪一个眼,一刀一个血窟窿,几十万东北军如果能像我们胡子一样敢跟小日本“死磕”,那万八的关东军根本扎不起刺。
一百多名日军,一个活口没留,令关东军司令部很震惊,先后派出大批军队追剿我们。但小日本人生地不熟,进了老林子,只有挨打的份。可恨的是投降了日本人的伪军,他们是本地人,山路熟,领着鬼子抄了我们后路,大当家的被打死了,绺子被打散了,吉林没法呆了,我逃到了哈尔滨参加了义勇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