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二)
三
每天,“516部队、517部队、518部队”这几个神秘的字眼,都像幽灵一般在唐越脑海中不断闪现,他要抓住每个机会来了解这几支部队的情况。
这一日,阳光吝啬地洒在第三军管区司令部的院子里。唐越走出楼门,不经意间瞥见一辆卡车,一个日军少尉和一个日本兵正站在车前吞云吐雾,凭借着对车牌的敏锐洞察力,他瞬间判断出这是炮兵部队的车。略一思忖,他心中有了主意,佯装若无其事地朝汽车走去。
唐越径直走到少尉面前,用带着几分蹩脚的日语问道:“你们是517部队的吧?”少尉军官听闻,投来一道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唐越。唐越的日语水平着实有限,平日里也就勉强应付些简单的常用语。迎着那怪异的目光,唐越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你们是517部队的吧?”
军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反问道:“你有什么事?”
唐越一边比划着,一边努力挤出几个词:“文件,带一份文件。”
军官依旧带着那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再次追问:“你说的是517部队吗?”
唐越迟疑了片刻,说道:“也许是518吧。”
军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依然用那诡异的目光盯着唐越,嘴角的狡黠愈发明显:“是518吗?你说的对吗?”
唐越镇定地回答:“应该是吧。”
军官微微摇头:“你可能记错了。”
唐越试探性地问道:“那么是516部队?”
军官这才缓缓点点头:“嗯。”紧接着又补充道:“我们不是516部队的,我们是炮兵部队的。”
唐越故作懊恼:“你们不是516部队的?那就算了。”说罢,他转身离开。
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唐越满心狐疑。那个军官的笑容、眼神,始终在他脑海中盘旋。为何自己提及517和518时,他会有那样奇怪的反应,而直到说出516时,他才点头肯定?517部队、518部队究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唐越从丁大宝那里已证实516部队位于城东南的王炮屯,那么517部队、518部队在哪里?难道不驻扎在卜奎城,而是在外县?如今这一连串的蹊跷,让他愈发觉得这几支部队背后的迷雾深不可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黑手,在暗处操控着一切,而他,必须想尽办法揭开这层层迷雾
唐越找来很多文件,确定各县驻屯日军的位置,都没有517部队、518部队,他又翻看了好多地图,依然查不出一丝线索。它们难道会驻扎到天上去吗?唐越不停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关于这几支部队的谜团,让他寝食难安。
夜幕如浓稠的墨,浸染着整座城市,万籁俱寂,唯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低鸣。唐越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头,睡衣紧紧贴在背上,寒意瞬间袭来。他直挺挺地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双眼在黑暗中茫然四顾,心还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他梦见一只巨大的黑鸟扑向自己,像一块黑云,巨大的影子笼罩了自己。突然影子破碎,像雪片纷纷坠落......
方才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刺目的阳光,直直地射进他混沌的内心。过去几天,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查阅海量文件、地图,反复推敲每一个细节,那些杂乱无章的线索,此刻竟如拼图般在脑海中迅速归位,一扇尘封已久的门,豁然被推开。
“影子部队?”唐越喃喃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的眼神逐渐聚焦,像是在凝视着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真相。“对,就是影子部队!”他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得两眼放光。516部队才是真正的主角,517部队和518部队,不过是迷惑世人的幻影,是为了给516部队披上一层密不透风的伪装。
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唐越脑海里不断翻滚着各种可能。这个神秘的516部队,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需要动用两支影子部队来混淆视听、保驾护航。如此煞费苦心的布局,只能说明它的存在极度隐秘,其重要性超乎想象。
唐越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回想起丁大宝的话、张科长模棱两可的回答、日军少尉那神秘而疑惑的眼神,此刻都有了新的解读。所有看似无关紧要的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结论——517部队和518部队,不过是精心编造的谎言,是掩人耳目的烟雾弹。
他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洒在他脸上,映照出他坚定又兴奋的神情。“我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关键所在。”他在心里说,内心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这种激动,不仅仅是解开谜题的成就感,更是一种预感,他仿佛已经触摸到了一个足以震惊世人的真相边缘。他知道,自己的探索才刚刚开始,516部队背后的真相,就像一座隐藏在浓雾中的冰山。
唐越看了一下表,时间刚过零点,他开始穿衣服。窗外,城市依旧在沉睡。
四
唐越头戴狗皮帽子,身着黑布大衣,腰间扎着麻绳,后背插了一把短柄战锹,骑着自行车在夜色中疾驰。他专挑小胡同穿行,每次遇到鬼子巡逻队,便敏捷地跳下自行车,藏身于隐蔽之处,像个黑色的幽灵般无声无息。
终于,唐越来到出城口。鬼子在此设了岗哨,他毫不犹豫地扛起自行车,绕过路口,翻过那残破的土城墙。城外的土路在夜色中蜿蜒,他跨上自行车,朝着城东南的王炮屯飞驰而去。
唐越不仅带了战锹,还带了绳子、照相机、手电筒、手雷、手枪、匕首,这是他几天来一直计划的一个行动,为此做了精心的准备。
一个多小时后,唐越来到王炮屯附近,他绕过屯子,看到了一片密密的树林,唐越将自行车藏进荒草丛,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穿过树林,一个大院子在眼前浮现。一路骑车出了满身的汗,寒风吹透了棉衣,身上的汗被风吹得冰凉,紧紧地贴在前胸后背,让人战栗不止。
唐越想,这一定就是丁大宝所说的516部队的院子了。只见那院子被高大的铁丝网围着,唐越趴在地上,悄悄靠近了铁丝网,这才看清是三层铁丝网,而且中间一层还是电网。门口有卫兵站岗,院子里巡逻队来来去去。唐越伏低身子,借着夜色掩护,抽出战锹开始在铁丝网下面挖坑。待探照灯光扫过来,他就迅速后退,匍匐在地,等探照灯光扫过去,他再上前继续挖。他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只能一点点挖,说准确些就是抠,他用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抠完了三道铁丝网下面的坑。
唐越把战锹又插回身后,掏出枪来,此时,他被冻得手脚发麻、四肢僵硬,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动作,控制着浑身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从铁丝网下面钻了进去。
进入院子,唐越紧贴地面,缓缓爬行。偶尔躲到墙角,避开巡逻队的视线。
他看到的第一排房子不像宿舍,也不像是办公室,他悄悄起身,扒着这些房子的窗子向里看,里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唐越耐心地趴在窗户下面,听了好一会儿,确定里面和附近没有人了,赶快掏出手电筒,照向屋子里,他看到这间屋子里有很多玻璃器皿,像是做实验的地方,唐越拿出微型照相机,借着微弱的手电光拍了一张照片,然后他赶快关闭手电筒,又朝下一个窗口爬去,同样拍了这间屋子的照片。
下一排房子要高大一些,像是工厂的厂房,高大的木门紧闭着。唐越爬到木门前,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静静地听着,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动静,然后掏出手电筒从门缝照进去,果然是车间,里面有很多机器,地上还堆了很多像圆筒一样的东西,唐越赶紧拍了照片。他看到大门外还堆着好多铁皮,唐越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资料里看到,有给这支部队调拨铁皮的记录,这是几毫米厚的铁皮,而不是薄铁皮,那么这些铁皮是用来干什么的呢?难道里面那些圆筒就是拿铁皮做的吗?
接着他又向其他的地方爬去,有几个高大的房子,看上去像是仓库,唐越爬到这些房子前面,门关得紧紧的,连个缝隙都没有,唐越弯着腰,绕着其中一个房子走了几步,终于看到墙上面有气窗,可是气窗很高,他够不到,怎么办呢?唐越向四周看,他看到不远处堆着一些木板,唐越爬过去,挑出一块厚实木板,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拖到墙边。他竖起木板,顺着木板攀爬上去,借着手电的光向里面看,显然这确是一间仓库,里面堆了很多炮弹,唐越借着手电光拍了照片,赶紧下来,又把这块木板一点一点的运回去,放回木板垛上。
唐越所有的行动,都要避开巡逻队,避开探照灯,这就极大地影响了他的速度。影响行动速度的还有寒冷,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冻透了,四肢不听使唤,心脏猛烈抽搐,好像连思维都凝固了。在这个院子里,唐越已停留近两个小时。他摸清了这里的布局:车间、实验室、仓库、日军宿舍、办公楼,还有那穿梭不停的巡逻队与办公楼前站岗的士兵。思索片刻,寒冷让自己失去了动作的敏捷,办公楼难以进入,此次侦查只能到此为止。
唐越悄悄爬回铁丝网边,钻了出去,然后取下战锹,把自己挖的坑又回填好。借着夜色的掩护,他穿过树林,来到藏自行车的地方。他推出自行车,踏上回城的路,夜色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五
就在唐越查找日军毒气弹部队线索的时候,有几个人也在查找着他的线索,这几个人是斋藤一男、高桥拓、刘永禄、朱彪。在斋藤一男的提议下,几个人还开了个碰头会,他们共同认定唐越是抗日分子。
斋藤一男说:“曾经有一个叫卢子贵的人,告诉我满洲国军军官中,有一个共产国际的间谍。当时我没有查出这个人,非常遗憾,让他隐藏了这么多年。现在我们怀疑这个人是唐越。不,不是怀疑,是确定。”
高桥拓补充说:“不然,如何解释每一次出现问题,都能看到唐越的影子。军火列车被劫、亚来第一次逃脱,我都在现场看到了唐越,抓捕北满抗日工作执行队头目的行动,唐越太太居然死在了现场,这一切绝对不是偶然的。”
朱彪也抢着说:“还有33年秋天,咱们追击义勇军九支队那次,肯定是唐越给义勇军通风报信了。”
“必须尽快找出他身上的破绽,找出确定无疑的证据,不然还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干多少坏事。”斋藤一男说。
刘永禄阴沉着脸,慢悠悠吐出一句话:“李宗延一直在护着他,不然咱们早就把他弄死了。”
斋藤一男说:“顾不了那么多了。你们说说,我们从哪里入手,才能揭开唐越的假面具。”
刘永禄道:“唐越很狡猾,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但是有一个人如果咱们把她摁住,就连唐越一起揪出来了。”
“哪个人?”高桥拓问。
“唐越太太的那个所谓的朋友,就是铁路警护队的姚远芳。”
朱彪一拍手,高声喊道:“处座高明,好主意!”
斋藤一男也点点头,邪恶地一笑:“我们派人盯着她。”
这几个家伙以为姚远芳是个小鸡雏,是个好拿捏的小角色,派出了两个特务开始监视姚远芳,满怀信心地期待着抓到姚远芳的“罪证”,没想到当天姚远芳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她果断地停止了一切行动,进入了“静默”状态。
姚远芳每天正常上班下班,从家里到队里,每天一切如常。到了星期天,还会上街逛一逛,引得特务跟着她满街转,就是发现不了什么问题。
唐越夜探516部队后,心中沉甸甸的,装满了疑问。那些可疑的发现以及记录着罪证的胶卷,他迫切地要交到姚远芳手中,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姚远芳却如人间蒸发般没了消息。
前几日,姚远芳还在焦急催促,那急切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可如今却音信全无。唐越心急如焚,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煎熬。又熬过了两天,唐越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冒险给姚远芳打电话。
他拨通了铁路警护队的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您好,麻烦找一下姚远芳小姐。”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过了一会儿,听筒里响起姚远芳的声音。唐越赶忙说道:“喂,是姚小姐吗?”
姚远芳瞬间听出是唐越,立刻回应:“哦,是姐夫啊,你还是问兰心姐的事吧,兰心姐那条项链我早就还给她了。”
唐越心中“咯噔”一下,敏锐地意识到事情不妙。他不动声色,顺着姚远芳的话说道:“可是我之后就没见兰心戴过那条项链,家里都翻遍了,怎么也找不到。你真的还她了吗?我现在手头实在紧,急等着钱用,就想着把那条项链当了应急。”
姚远芳佯装生气,提高了音量:“姐夫,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怎么就这么不相信人呢?我就借了两天,早就还给兰心姐了。她人都走了,我要是昧下她项链,那还有良心吗?你要是实在不信,我也没办法。”
唐越赶忙解释:“我不是不信你,这不家里实在找不着嘛,就问问你。”
姚远芳不耐烦地说:“姐夫,你还有别的事吗?我正忙着呢。”唐越无奈地说:“那好,就这样吧。”
电话挂断,唐越的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姚远芳那边好像出现了问题,被监视了吗?看来一时不能联系了。
果然,姚远芳的电话已被特务监听。特务们迅速将唐越致电姚远芳之事报告给斋藤一男。斋藤一男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眉头紧锁,反复琢磨着二人的通话内容,却始终找不出明显破绽。
之前,姚远芳和唐越都坚称,姚远芳与江兰心是好友,常一同逛街吃饭。如此看来,围绕项链产生些纠葛,倒也合乎常理。但斋藤一男仍心怀侥幸,他眯起眼睛,暗暗思忖:“既然唐越主动联系姚远芳,说明他俩关系没断。哼,继续盯着,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没有问题!”
斋藤一男眼神中透露出狐疑与不甘。“是不是真的只是朋友关系?”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思索片刻,他决然地挥了下手,喊来特务,命令道:“继续严密监视姚远芳,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不许放过!”
在这座被黑暗笼罩的城市里,唐越和姚远芳,如两枚深陷棋局的棋子,周围的危险正悄然蔓延,而他们也努力寻找着破局的一线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