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北伐
这个春节格外喜庆，庄子里各处都是张灯结彩，西沟中诸佃户因为手里有了钱，个个都穿上了新衣，家家都吃上了羊肉，有的人家已经在盘算着再挣多少钱，就能盖个庄主家那样的粉墙瓦房。
虎子她娘觉得大虎二虎两兄弟都去参加乡兵训练吃亏了，少赚了钱，趁着过年时候，装了两碗醉枣，去找秦氏，想让两兄弟退出乡兵。
司马熙在里屋正逗弄孩子，听得清清楚楚，一掀门帘出来，指着鼻子狠狠训斥了一顿：“短见！他们兄弟两个身手矫健，箭术又好，尤其是二虎，力大无比，指不定将来能混个出身，岂是眼前这几个钱能比的？况且乡兵也不是整天训练，他们身强体壮，有些活儿还要先尽着他们，怎么就少挣了钱？谁要是拆乡兵的台，看我让他进不了作坊！”
虎子娘听见“混个出身”，震惊得傻了好一会儿，都不知道是怎么从兰家出来的，醒过劲来，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觉得羞愧，一五一十的和在街边太阳底下闲站的乡亲们说了。
众人平时见惯了大官人一团和气，听得如今摞了狠话，原来有些想法的也都缩了口。
村里原先和虎子娘因为孩子打架闹过气的妇人们，听说这话，思忖虎子们果然从小自带兵痞气，再见着虎子娘，就有些馁馁的，虎子娘看在眼里，着实得意了一个春节。
哪知没出正月，乡兵们就被召集起来，修缮兵营城防，后来又说要去运送粮食，看这样子是要打仗，虎子娘虽盼着儿子们有出息，一见打仗，不免又惶惶起来。
一直等到进了四月，乡兵们才送粮回来，大虎二虎都受了伤。
小五儿听说了特意抓了两只鸡去看他们。
大虎一只胳膊吊着，正在院子里坐着发呆，二虎脑袋上缠着白布在旁蹲着，看见小五儿，忙起身迎了出来，虎子娘听见说话声，出来接了小五儿的鸡，灰着脸说：“大虎胳膊上一个大口子，怕是得落下残，年前镇上还有人来给说媳妇儿，如今见了我都躲着……都是我嘴欠遭了天忌，这下得了小人的意了。”
二虎瞪着眼睛道：“娘，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虎子娘还指望着二虎改换门楣，便没有在意他的忤逆，拎着两只鸡到鸡窝里放生去了。
小五儿说：“受了伤也未必就会落残，好男儿也不是非要上战场，咱们庄子上总得有靠得住的人管事儿。我以前从书上看过个故事，说边塞有个老头儿，他家的马跑了……”
胡乱劝了一会儿，大虎心情好多了，便接话说：“我这只是中了一刀，邻村里一起去的还有死在外边的，打仗么，不就是脑袋塞在裤腰上的事儿。”
小五儿问道：“你们不是送粮吗，应当在后方啊，怎么会直接面对辽兵？”
大虎说：“辽兵派了轻骑专门袭击粮队，咱们都没有防备，这一招真是狠毒，这边粮队都挤成疙瘩，不敢向前走，前边儿打仗的吃不上粮食……”
说起前线的事，二虎也话多起来：“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无边无沿儿的官兵，一片一片的乡民，这得吃多少粮食！”
虎子娘靠在门口上插嘴道：“谁这么刁钻，出这个招儿。”
大虎说：“听说是耶律休哥，是辽国第一名将……”
二虎说：“什么辽国第一名将，韩德让才是辽国第一名将！”
大虎说：“那是萧太后瞧上他了，要不肯定不如耶律休哥，辽国皇上未必看得上他这个便宜爹…。。”
虎子娘听到桃色八卦两眼放光，索性端了个小木墩儿坐在旁边，加入了热烈的讨论中。
小五儿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她心里慢慢升起了忧虑，虽不知历史细节，她却知道有“强汉盛唐弱宋”这一说，燕云十六洲也并未收回，难道这次北伐会以失败告终？联想起以前的民间传说和电视剧中的大背景，从来都是敌兵犯边，忠臣良将前去上阵杀敌，从来没有一个传说是什么什么大捷占领了哪里，这么一想，更是确定了这种推断的可能性，毕竟所有的传说都来源于历史存在的事实，不可能完全是空穴来风，就比如萧太后，她的名字能在民间流传下来，肯定不是因为和萧德让有关的谣言，而是她本人有不凡之处。
那会败到什么程度呢？是不是要做些防范措施？是否该搬到江南去住？司马熙这一阵子忙得团团乱，很久未回，也没法和他商量。
回了家，不由自主地走到无尘房里，将虎子兄弟的话对他说了，问道：“你说宋军会不会兵败？”
无尘说：“这事都没准儿，宋军虽说平了蜀唐汉、收了吴越临泉福漳，那些都是小国。辽国建国已久，民风彪悍，又有骑兵，恐怕会大费周章。你要担心这个，咱们何不搬到黄河以南去住？”
黄震河正在收拾房间，听见他们二人的话，便说：“要不我去打探一下消息，也好早有个准备。”
无尘说：“你的伤刚好，还要多休养，让大郎去吧。”
黄震河应了忙去通知黄震海。
午饭时候，小五儿试探道：“娘，你想不想回舒州？这里兵荒马乱的，咱们搬回老家去住吧？”
秦氏诧异道：“又发什么疯魔？好容易把庄子弄得这么好，回什么老家！打仗的地方离咱们远着呢，哪里兵荒马乱了？”
亭亭也说：“上次司马大哥回来，我已问过，他说便是兵败，也是撤兵回来便可，不会祸害到大宋境内。还说不让乱讲，怕乱了民心，影响士气。况且路这么远，小安哥儿这么一点点子，我可不跟你们走。”
小五儿听了这话，忽然想到司马熙身为官员，决不会同意家人这时候搬到南方去。而自己要是任性而为，一时不慎，恐怕会给司马熙带来不利的舆论影响。
吃完饭小五儿站在院门口，看着庄子里的明媚景色，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心中一时充满了无力感。
无尘看见她站在门口，也走了出来，笑道：“还在瞎琢磨吗？便是不走又有何妨？有我在，还保不得你们平安吗？神仙山这么大，咱们路熟，哪里藏不了身？”
小五儿点头称是，无尘见她笑得勉强，便说：“咱们卜一卦看看。”
小五儿问道：“你还会卜卦？”
无尘笑道：“卦术不精，自己都不信，所以很少用。”
他向小五儿要了六个铜钱，在地上洒了几次，说：“是个山地剥卦，相机而动，有惊无险……”
这等不咸不淡的话，怎么解释怎么对，小五儿怎会信他？
过了几天，黄震海回来了，说“田重信率中路军在飞狐大败辽军，占领了飞狐、灵丘、蔚州和同州，潘美和杨业率西路军出雁门关，攻克了寰州、朔州、应州和云州……”
小五儿高兴地说：“这么说是打赢了对吧？”
黄震海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小五儿，又看了看无尘，接着说：“曹彬率东路军先是攻克了涿州，如今又退回了雄州，米信在新城也是先赢后败，被辽兵围住，损失大半龙卫军。。。。。。”
小五儿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震海说：“东路军号称十万兵马，是主力，直指幽州。我混在送粮队里，在东路军这边仔细看过，比那年先帝攻打南汉差得远了，军中混乱，粮草不继，恐怕是败相。”
“还有曹彬只怕压不住东路军。”黄震河听了又补充道：“前两年弭德超向圣上进了谗言，曹彬被降为天平军节度使，后来虽然很快圣上醒悟，封他做了鲁国公，却一直未恢复枢密使之职，显然圣上对他心存忌惮，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
小五儿想起当年司马熙对军中形势的分析，便问道：“曹彬是先帝的人么？”
黄震海说：“正是，朝中老将多是先帝部下得用之人，当今圣上也是多有拉拢，前年三皇子还娶了潘美的女儿。”
三皇子的爱情故事和刘娥的影子迅速地在小五儿脑海里一闪而过。
只听黄震海又说道：“曹彬身边的副帅是崔彦进，两人资历相当，一直是崔彦进在辽境戍边，曹彬近年一直在京中，战前才被派来做大帅，只怕他不服。”
知道他们二人所言非虚，小五儿虽不懂军事，却知道内讧的负面影响，力气不往一块使，什么都干不成，况且是两军对阵时候。她不禁心头沉重，神色忧虑。
无尘说：“我们所在的地方是田重进的战区，便是东路军战败影响了中路军，田重进也只需慢慢退回边境即可，对我们影响不大，况且神仙营的守兵也是威名远扬。”
黄家兄弟连连称是，小五儿听得无尘的话和司马熙说的不谋而和，似是有几分道理，暂时也放下心来。
连着数天担忧，这天便早早歇下了，半夜里她忽然梦到了幼年时被人抓作两脚羊的情景，一下子惊醒过来，心脏剧跳了好久才平静下来，她忙起身找出小**和铁刺，放到枕下随手就能抓到的位置，想起自己不够强大难免隐忧，再也睡不着。
一直坐到天明，她终于想好了，实在不行就躲进沟里，炸掉山崖堵住西沟，里面有水有柴储备些粮食，自己做个世外桃源，明天就开始准备炸药。
小五儿去年和无尘试制臭豆腐烂面酱的事秦氏已有耳闻，所以她见到小五儿二人又运了好多坛坛罐罐和木炭硫磺进去，也并未在意，只是嘱咐小五儿不能胡乱糟蹋银钱。
小五儿满口答应。
无尘见到炸药的威力，惊叹不止，又说：“此物太过狂暴，有违天道，不可再用。”
小五儿说：“只要他们不来庄子里，这个东西就等于不存在。”见无尘不赞同，一个人悄悄配制了大量炸药，藏到西沟入口处的隐秘山洞里，万一辽兵来了，好就近埋炸药。
一天夜里，众人正在沉睡，突然庄子里响起一阵马蹄声，引得群狗乱吠。
小五儿翻身坐起，将武器抓到手里，倾耳细听外面并没有可疑动静，随后听到无尘和黄氏兄弟询问的声音，门外传来了老肖的大声回答，小五儿顿时心情放松。
收拾利索出门看时，司马熙已经进了院子，后面跟着老肖，还有田大智和苏小方，见他脸色肃然，小五儿忍不住问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司马熙声音低沉：“你们都别走！听我说，北伐失利，东路军在岐勾关大败，全线溃退，中路军也要撤回来了，你们去叫醒庄子里的人准备木头石头，各哨口箭楼上安排人手，告诉他们这一阵子都不要随便出庄。”
小五儿问道：“辽兵来了？”
司马熙停顿一下说：“先防备溃兵，粮草不继，他们都饿疯了。速度些，我天亮还要到军营那边收拢溃军，尽量减少唐县百姓的损失。”
小五儿眼前闪过流民如蝗过境的场面，心中沉重起来。
佃户们都起来了，打着火把搬运大石木头，黄氏兄弟指挥着众人做防守。
司马熙到处查看，见庄子里总共才七八十人，不禁暗自叹息人太少了，忽然发现黄家兄弟调度颇有章法，冷眼旁观了一会儿，使个眼色将小五儿调到一边，问到：“岳母说这兄弟两个是走东卖西的小贩儿，怎么如此熟悉军务？”
“那个啥，”小五儿刚支吾了一句，司马熙嗯了一声，见他双目如电神色冷峻，知道也瞒不过，小五儿将黄家兄弟的身份如实交待了。
司马熙冷哼一声道：“我一时不查，你们就惹麻烦。”
小五儿勉强分辩道：“不是怕他们万一知道亭亭的事，对你不利吗？况且这半年多无尘一直察看，他们并无异动。”
现在正是用人时节，又不能将他们撵走，司马熙思忖一会说：“王继恩统领皇城司，他这人，不是个君子，又是圣上的宠臣……先这样吧，过后再作些瞒补手段。家里南边棚子里有些营里不要的弓箭和刀枪，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东西有限，乡兵们已经用了一些。庄子里人太少了，也只能抵挡没有攻击力的溃兵，大军来了，根本经不起碾轧。”
夏季天亮的早，丑时一过，天色隐隐透出亮来，司马熙领了田大智苏小方二人出了寨门，吩咐老肖看好庄子，让庄里众人将寨门封死，然后一行三人绝尘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