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沙噬骨(下)
“沙狐——!!!”
李昭的嘶吼被狂风的尖啸撕得粉碎!他与赵大石如同两道离弦之箭,扑向裂谷边缘翻滚惨叫的沙狐!
沙狐瘦小的身体在冰冷的沙地上剧烈抽搐,左手小臂处,那团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粘稠物质正疯狂地**着!它像一团拥有独立意识的、粘稠的血浆,表面不断鼓起恶心的气泡,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贪婪地吞噬着沙狐的血肉!暗红的“触须”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小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肤迅速失去血色,变得青灰干瘪,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水分!更恐怖的是,那东西正试图钻破皮肉,向更深处的骨骼和血管侵蚀!
“呃啊——!烧……烧掉它!砍……砍掉我的手!快!!”沙狐的惨叫已经不**声,仅存的右眼因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暴突,布满了猩红的血丝!他用右手死死掐住左臂上臂,指甲深深嵌入皮肉,试图阻止那东西的蔓延,但这只是徒劳!那暗红物质**的速度更快了!一股如同铁锈混合了腐烂内脏的刺鼻腥臭,从侵蚀处弥漫开来!
“大石!刀!”李昭目眦欲裂,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他猛地抽出自己腰间的横刀,刀锋在旋转的黑暗沙暴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寒芒!但他没有立刻斩下,沙狐在剧痛中疯狂挣扎,位置又紧贴裂谷边缘,稍有不慎,两人都会坠入深渊!
“让我来!”赵大石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决绝!他比李昭更快一步!手中的备用短刀毫不犹豫地挥起!没有一丝怜悯,没有一丝犹豫!这是战场上无数次面对致命创伤练就的本能!是唯一能救沙狐性命的选择!
“噗嗤——!!!”
刀锋切入血肉骨骼的闷响,在风沙的尖啸中显得异常清晰!一截覆盖着**暗红物质的青灰色小臂,齐肘而断!黑红色的粘稠血液如同喷泉般从断口处狂涌而出!
“啊——!!!”沙狐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抽搐起来,意识瞬间陷入半昏迷!
赵大石动作快如闪电,扔掉染血的短刀,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半幅衣襟,死死勒住沙狐断臂上方的动脉!同时,他另一只手掏出一个火折子,用牙齿咬掉盖子,拼命吹燃微弱的火苗,毫不犹豫地按向那仍在沙狐断臂创口处**、试图向内钻的暗红物质!
“嗤——!”
一股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那暗红物质被火焰灼烧,发出尖锐刺耳的、如同无数细小虫豸濒死的嘶鸣!它剧烈地收缩、扭曲、变黑,最终化作一小团焦炭般的硬块,从伤口处脱落下来,掉在沙地上,瞬间被狂风吹来的沙砾掩埋。
赵大石用尽全身力气勒紧布条,沙狐断臂处的狂涌的血流终于被暂时遏制,但依旧有黑红色的血液不断渗出。沙狐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仅存的右眼无力地半睁着,瞳孔涣散。
“带上他!走!”李昭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他一把将昏迷的沙狐提起,甩在自己马鞍前方,用绳索迅速固定。赵大石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破障营!跟紧!过裂谷!快!”李昭再次吹响了牛角号!声音在死亡的边缘显得如此微弱,却如同最后的灯塔!
混乱的队伍在裂谷边缘的绝境中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意志。残存的士兵们死死控制着惊恐的战马,一个接一个,紧贴着那道如同地狱之口的巨大裂谷边缘,沿着沙狐用生命指出的、那条狭窄得仅容一马通过的“小路”,艰难地向东挪移!狂风如同无数只巨手,疯狂地撕扯着他们,试图将他们推入身侧的万丈深渊!不断有碎石和沙土从裂谷边缘崩塌滑落,坠入下方无边的黑暗,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马蹄踏下,都可能踏空。每一次狂风的猛烈抽击,都可能将人带马掀入裂谷!惨叫声、马匹坠落的悲鸣,不时在黑暗中响起,旋即被风沙吞噬。
李昭伏在马背上,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他一手死死抓着缰绳,一手护住身前昏迷的沙狐,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抵挡着最猛烈的风沙。沙狐断臂处的血腥味混合着那暗红物质残留的刺鼻腥臭,不断钻入他的鼻腔,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恐怖。那东西……那“龙渊”的污染,竟能如此迅速地侵蚀活人,将其转化为怪物!碎叶城……黑沙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队伍最艰难地挪过裂谷最狭窄的一段时,异变再生!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如同地底闷雷般的巨响,猛地从裂谷深处传来!紧接着,整个裂谷边缘的沙土如同沸腾般剧烈震动起来!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在脚下蔓延!那狭窄的“小路”开始大面积崩塌!
“快!冲过去!”李昭狂吼!
然而,已经晚了!
“咔嚓——轰隆!!!”
李昭身后不远处的一段“小路”彻底断裂崩塌!连同上面正在通过的七八名士兵和战马,惨叫着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裂谷!其中,就包括那个驮着跳荡营重伤同伴的战马!
“不——!”赵大石发出悲愤的怒吼!眼睁睁看着袍泽消失在深渊,却无能为力!
崩塌如同瘟疫般蔓延!整个裂谷边缘摇摇欲坠!
“弃马!跳过去!”李昭当机立断!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在崩塌的边缘腾空跃起!在赵大石和身后士兵惊骇的目光中,李昭抱着昏迷的沙狐,如同大鸟般从崩塌的裂谷上空飞跃而过,重重落在对面相对稳固的沙地上!战马则悲鸣着坠入深渊!
“跳!”“跳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残存的士兵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纷纷从即将崩塌的边缘跃起!有人成功跃过,有人则差之毫厘,惨叫着坠入黑暗!赵大石和几名身手最好的跳荡营死士,也成功跃过。
当最后一名士兵连滚带爬地滚到安全地带时,身后那巨大的裂谷边缘,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彻底坍塌了数十丈!烟尘混合着沙暴冲天而起,形成一道新的、更加恐怖的死亡屏障!也彻底隔绝了那些未能及时跃过的袍泽……
劫后余生。
侥幸跃过裂谷的残兵们瘫倒在冰冷的沙地上,剧烈地**着,咳嗽着,吐出带着血丝的沙尘。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甲胄破损,脸上、手上布满了被砂砾刮出的血痕。战马损失大半,只剩下不到百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沙尘和劫后余生的麻木。
李昭跪坐在沙狐身边,赵大石正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拼命包扎着沙狐的断臂。血暂时止住了,但沙狐的脸色灰败,呼吸微弱,体温低得吓人,生命之火如同风中的残烛。
李昭默默地看着沙狐那失去一截手臂的残肢,看着布条下渗出的黑红色血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斩断过狼面怪物指爪、沾染过黑血的横刀。冰冷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心脏。这黑沙暴,这裂谷,这诡异的污染……仅仅是前往碎叶城路上的“开胃菜”。真正的炼狱,恐怕就在那座被金帐狼骑和黑沙暴围困的孤城之下!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东方。风沙似乎……小了一些?那浓稠如墨的黑暗,也仿佛变得稀薄了些许。惨淡的下弦月,如同蒙着一层血纱,艰难地透出一点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远方起伏沙丘的轮廓。
碎叶城,就在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之后。
李昭深吸了一口依旧冰冷刺骨、却不再那么窒息的空气。他站起身,横刀拄地,声音如同冰封的戈壁岩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穿透了劫后余生的麻木:
“清点人数!救治伤员!收集所有能用的水囊干粮!一炷香后,继续前进!”
“目标不变——碎叶城!”
洛阳,千金渠堤坝。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每一秒都伴随着沉闷如雷的撞击声、滔天巨浪的轰鸣、以及河底那恐怖巨兽痛苦而暴怒的嘶吼!
“咚!!!”
又一座数千斤重的废弃石碾,被数十名赤膊的河工喊着震天的号子,推下堤坝,翻滚着砸入那片翻江倒海、巨兽肆虐的水域!浑浊的河水被砸起数丈高的浪墙!
“吼嗷——!!!”
凄厉的嘶吼带着无尽的痛苦从水下传来!那青黑色的巨大轮廓在水下疯狂地扭曲翻滚,掀起更加狂暴的浊浪!堤坝剧烈地摇晃着,如同风中残烛!刚刚被灰衣人和河工们拼命堵上的几处渗漏点,再次“噗噗”地喷射出黑水!
“顶住!继续砸!”裴琰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如同破败的风箱,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他站在堤坝最前沿,单薄的身影在巨浪掀起的狂风中摇摇欲坠,脸上、身上溅满了腥臭的泥点。他手中的炭笔早已折断,那块画满标记的木板也被水汽浸透模糊。此刻的指挥,全靠嘶吼和手势,全靠一种与堤坝、与脚下这片土地生死相连的直觉!
河工们早已精疲力竭,许多人手臂肿胀,肩膀磨破,鲜血混着泥浆流淌。但看着那一次次被重物砸中、发出痛苦嘶吼的巨兽阴影,看着身边不断有人被喷涌的黑水冲倒又挣扎爬起,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愤怒的血性支撑着他们!他们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吼叫着,一次又一次地将沉重的石碾、条石、铁锚推下堤坝!
这是一场惨烈到极致的消耗战!用血肉之躯,用凡俗的重量,硬撼那深藏河底的、源自“龙渊”的恐怖存在!
“噗!”为首灰衣人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剧烈摇晃,脸色已如金纸。他强行维持的“地镇”之力,在巨兽疯狂的挣扎和重物落水的剧烈震荡双重冲击下,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另外五名灰衣人也个个嘴角溢血,封堵缺口的动作明显迟缓下来,显然都受了不轻的内伤。他们眼中也充满了震撼。这少年指挥的“笨办法”,竟真的有效!那巨兽显然被这些蕴含巨大动能的沉重撞击伤得不轻!
“再加把劲!它快不行了!”老孙头嘶声力竭地鼓舞着,亲自扛起一根碗口粗的撞木,对着堤基一处松动的地方狠狠撞去!
“轰隆——!!!”
又一声沉闷到极致的撞击!这一次,伴随着的不仅仅是巨兽痛苦的嘶吼,还有一声清晰的、如同巨大骨骼断裂般的“咔嚓”脆响,从水底传来!
翻腾的浊浪骤然一滞!
那疯狂扭动的巨大阴影猛地僵住!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气息,如同退潮般迅速衰弱下去!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浑浊的河水在惯性下缓缓流淌,浪头明显小了许多。那几处喷射的黑水水柱,也迅速减弱,变成了“汩汩”的细流。水下那令人心悸的巨大阴影,仿佛彻底沉寂了下去,消失无踪。那股笼罩整个堤坝、令人灵魂战栗的凶煞之气,如同冰雪消融,迅速退散。
堤坝上,所有人都愣住了。河工们举着石块,灰衣人维持着施法的姿势,老孙头抱着撞木……时间仿佛定格。
结束了?
那恐怖的东西……被砸退了?还是……死了?
死寂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哗啦——!”
靠近堤坝的一片水域,突然翻涌起大片的浑浊水花和气泡!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青黑色物体,缓缓从水下浮了上来!
不是完整的巨兽!而是一块巨大的、覆盖着青黑色粘稠物、边缘参差不齐、如同某种生物厚重甲壳般的残骸!残骸上布满了巨大的裂痕和凹陷,显然是被重物反复撞击所致!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
“是……是那河妖的壳?!”“它被砸碎了?!”河工们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随即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有效!裴大人!有效啊!”老孙头激动得老泪纵横,扔掉撞木,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中,对着裴琰的方向连连磕头!
灰衣人首领看着那浮起的巨大甲壳残骸,又看了看堤坝上状若疯魔却眼神清亮的少年,布满血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深的震撼和复杂。他缓缓撤去“地镇”之力,身体一晃,被旁边的同伴扶住。
裴琰却没有丝毫放松。他冲到堤坝边缘,死死盯着那浮起的巨大甲壳残骸,又望向渐渐恢复平缓、却依旧浑浊的河水。狄公的警告在他脑中回响:“龙渊作祟”……这仅仅是开始,还是……一个被击退的爪牙?那巨兽真的死了吗?还是只是受伤蛰伏?
他不敢确定。但他知道,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不要停!”裴琰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继续加固堤坝!堵住所有渗漏点!清理伤员!快!”他指向那些被水柱冲倒、受伤的河工。
河工们如梦初醒,爆发出震天的欢呼!疲惫似乎一扫而空,他们更加卖力地投入到加固堤坝的工作中。这一次,没有了水下的恐怖威胁,效率大增。
裴琰走到灰衣人首领面前,深深一揖:“多谢诸位义士援手!若无诸位,今日堤坝危矣!”
灰衣人首领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低沉沙哑:“分内之事。裴大人临危不乱,以凡俗之法硬撼邪物,令人……钦佩。”他深深地看了裴琰一眼,“此物虽退,然‘龙渊’之患未消。大人还需多加小心。此地已无大碍,我等先行告退。”
说完,六名灰衣人如同出现时一样,身形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堤坝下方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裴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泞的双手。格物之力?人心之力?还是……冥冥之中对抗那“龙渊”阴影的某种意志?
他抬头,望向西方。惨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洛阳城上空的阴云。李明远……此刻的你,是否也在这片月光之下,面对着同样的恐怖与未知?
长安,大理寺,密室。
烛火摇曳,将狄仁杰清癯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他面前的书案上,摊着几份密报。一份来自陇右,字迹潦草,带着风沙的气息;一份来自洛阳,墨迹较新,带着水汽的湿润。
他缓缓拿起来自陇右的那份,手指拂过上面“黑沙暴”、“恶鬼”、“断臂”、“污染”、“裂谷”、“减员近半”等字眼,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如同实质的忧虑和冰寒。李昭的先锋营遭遇了……比他预想中更加直接、更加恐怖的“龙渊”侵蚀!那怪物,那污染……碎叶城,已成真正的魔窟!
他又拿起洛阳那份密报。“黄河巨兽”、“重物击退”、“甲壳残骸”、“灰衣人重伤”……裴琰那边,也同样遭遇了“龙渊”力量的具现!虽然暂时击退,但隐患深埋。
“龙渊……其影已现,其爪已张……”狄仁杰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血月早已隐去,但长安的夜空依旧阴霾密布,不见星月。皇城方向,灯火通明,如同蛰伏的巨兽。
“青鸾出宫,方向西北……”狄仁杰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武玲珑的动作,比他预想的更快!她派心腹侍女去陇右,绝非善意!是为了抢夺“龙首”?还是为了……清除李昭这个潜在的威胁?亦或是……两者皆有?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笔锋饱蘸浓墨,却悬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良久,他深吸一口气,落笔如刀,写下两行刚劲的小字:
“陇右风沙急,魑魅噬骨寒。洛阳浊浪险,河妖甲未干。前路多诡谲,步步临深渊。珍重手中刃,莫忘心灯燃。”
墨迹未干,他小心地将素笺卷起,塞入一个细小的铜管,用火漆封好。然后,他走到密室角落,轻轻拉动一根不起眼的丝绳。
片刻,那个代号“影枭”的灰衣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密室阴影中。
“将此信,分送陇右李昭,洛阳裴琰。”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告诉他们,‘龙渊’之影已现,非独力可抗。武氏之网,亦已张开。务必……保重自身,以待天时!”
“是。”影枭接过铜管,无声无息地退入黑暗。
密室中,只剩下狄仁杰一人。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他望着跳动的火焰,仿佛看到了陇右漫天的黑沙,看到了黄河翻涌的浊浪,看到了碎叶城冲天的烽火,也看到了……那深藏于石狱之下、被重重符箓**的青铜残片,依旧散发着冰冷而邪恶的微光。
风暴已至,席卷帝国边疆与腹地。而他,狄仁杰,身处风暴中心的长安,所能做的,唯有在这黑暗的棋局中,落下这枚传递着警示与牵挂的棋子。
天,快亮了。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