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犯边
这年秋季，庄子里又大获丰收，因为安大富家率先盖的粉墙瓦房，引得众佃户眼馋，纷纷要重新盖房。
小五儿担心住房用地过多，影响庄园里生态环境，便借鉴了后世农村的宅基地政策，限定一个男丁只盖两间房，又叮嘱说不让他们乱伐林木，不让乱开采山石，不让污秽了水源……
负责管理田地的安大富听了，瞪大眼睛说：“老天！谁敢乱做？神明近近的，山里有山神，河里有河神……风调雨顺全凭天地神仙们看顾，怎还敢去污秽他们？天地良心……”
小五儿听了，便不再言语，之后慢慢观察，果然见佃户们上山打柴，只砍枯枝斜杈，并不是乱伐一气，采石筑地基的也只是捡地表石头，并没人开山，水边洗衣也只是漂洗捶打……因为对天地存有敬畏之心，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司马熙回来听说了小五儿的一丁两间房，连连夸赞：“极好！这样鼓励生育，咱们庄中人丁会慢慢变多，以后庄园里全部盖成房子，就只是住人之所，在山外购买田地耕种……”
小五儿听了无语，这和自己想的完全相反，不过她素知自已格局小，便由着司马熙去规划。
天渐渐冷了，忽然又传来消息说，辽兵南下犯边来了，庄子里又恢复了戒备的状态，紧闭了寨门。
过了两天，老齐头儿忽然又回来了，众人将他迎进寨来，他说：“我家儿媳妇带着一家人去山里她娘家躲兵灾去了，我跟着他们还不如回庄子里。”
辽兵此次来势凶猛，冲破边境防守，到宋境大肆掳掠抢夺，带不走的就地烧毁，一人数骑，来去如风，官兵虽也四处抗击，却总是受敌牵制，顾此失彼。各州县都收到邸报让加强戒备，司马熙怕县城有失，不敢擅自离城，带着城中团练捕快四处巡视。
听了各种传闻，小五儿心中预感越发不好，一天晚饭时候对秦氏和亭亭说：“外面风声不好，有时间收拾一些细软，粗笨东西都不要，不知道后边会怎么样……别忘了带白叠子种子。”
秦氏和亭亭听了颇为惊疑，互相望望，秦氏问道：“那么多铜钱怎么带走？”
小五儿说：“晚上我和无尘去山里埋好，院子里恐怕会有人挖。”
秦氏点头答应，叹息道：“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小安哥儿突然挥动木头大砍刀喊道：“杀！”
西沟庄园身处山中，反倒避过了辽兵的耳目，一直平安，眼见进入了腊月，想必辽兵也要回去过年，准备来年放牧，众人心里都觉得有了盼头儿。
小五儿也觉得过了生死关，对无尘玩笑说：“看来你卜的卦还是挺准，有惊无险。”无尘微笑不语。
虽然众人心里放松了，寨门处也是日夜有人值守。
忽然一天，寨门号角响起，小五儿大惊，忙奔到寨门上去查看，只见一小队辽兵押着几个老百姓，远远地站在寨门外。
那几个老百姓哭哭啼啼在外面叫道：“庄主开门，不开门我等就没命了！”
辽兵马队里出来一骑，大声叫道：“寨子里的人听着，速速交出钱财，饶尔等不死！否则烧了你的寨子！一个不留！”说的是汉话，十分清楚，想必是北地的汉民。
见庄子里没有反应，那辽兵噌地射出一支箭来。
寨墙上顿时一阵弓弦响，“哎，别射！”黄大郎紧说着，佃户们手中的箭已射了出去。
“他这是试探，唉！我不是给你们说过听我的命令么？”黄二郎叹了口气，虎着脸扫视众人。
庄子里箭的数量有限，佃户们见浪费了都有些心虚慌乱。
此时那些辽兵却向前几步，拉弓搭箭，黄大郎道：“躲避！”
众人纷纷蹲下身子藏到墙垛后面，箭支叮叮当当钉在寨墙上。
“怎么办？怎么办？”安大富声音颤抖。
黄震河说：“不能开门，辽兵此番不只是掠夺财物，还掳掠人口。”
小五儿听了点点头，问道：“他们也就二十几个人，咱们能把他们灭掉吗？”
黄震河说：“恐怕难说，他们是骑兵，咱们追不上。”众人纷纷附和。
无尘说：“何不放他们进来，关门打狗？”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无尘起身向外喊道：“且容我等商量。”随即退后两步，肃然低声道：“有志杀敌的站到我这边来！”
黄家兄弟立刻站了过去，虎子兄弟对视一眼也站了过去，参加过乡兵的几个少年随后也跟了过去，见无人再动，小五儿自己站了过去，秦药农见状便也站了过去。
安大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唉，哆嗦什么？不杀人就要被人杀了，你这老货，怕也无用！”他也站了过去，众父老见了纷纷道：“若不嫌我等没拿过刀枪，情愿听公子指挥。”
无尘道：“既是众人同心，那就好说！黄大郎你去与辽人交涉，拖延时间，安大叔，你带三五个人和妇人们准备酒饭，要快！黄二郎，咱们与余下众人商量杀敌之计。”
有人带头，众人安心跟从，各自按计行事。
黄大郎挑了白旗，在寨墙上和辽人讨价还价：“我等草民，打不过大王，情愿投降，只是得保全庄子里的人。”辽人大喜答应了。
黄大郎又商量一个人头出多少赎金。那辽人道：“这几个人都说你们庄中富足，赎金不能低了，一万钱一个人……”黄大郎道：“乡野百姓能有几个村钱？还要再低些，千钱一个人…..”
两人争执不下，辽兵渐渐厌烦，只想骗开寨门，是杀是放还不由着自己？胡乱应了。
过得片刻，寨门大开，黄二郎和无尘领了众父老当面迎接，路两侧支的门板，上面一碗碗鸡蛋挂面散发着香气，热气腾腾十分诱人，还有十数个酒壶酒盏，大盆的肉和豆腐，几案旁站着几个小子等着伺候。
这一队辽兵因为近日见惯了宋朝百姓的软弱，并不把无尘等人放在眼里，大咧咧进了寨中，看见不曾吃过的饮食，香气喷鼻，虽然眼馋，却不肯立时就吃，领头的辽兵随手指了一碗，示意黄大郎吃掉。
黄大郎端起碗来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
辽人见了纷纷下马，吃肉喝酒。
忽听胡哨一声，无尘手中玄铁丸四散飞出，当面的几个辽兵应声倒地，随后亮出宝剑，来去如电，手中一把宝剑东刺西劈，已杀数人。
小五儿忙和一个乡民关了寨门，她紧抓着小鞭子，手却不由微微颤抖。
黄家兄弟各自抢了一把大刀，砍向辽兵，虎子等几个乡兵也摸出武器向辽人杀去，辽人强壮矫健，训练有素，受到袭击，各自躲避还击，庄中父老此时也拎起锄头铁锹冲了过来，好汉难敌四手，何况此时佃户们拼起命来，同样勇猛，一时混战成一团。
安大富拿了把铁锹冲进人群，只时不知如何下手，高举了半晌，忽然看见自家儿子被一个辽兵打倒在地，忙冲过去抽冷子就是一铁锹，那辽兵不防备，脑袋被铁锹片开，顿时血流如注，倒地身亡。
无尘忽看见那会说汉话的辽兵正鬼鬼崇崇地退到树从后边，准备藏起来，便飞奔过去，将他擒住。
转眼间已将辽兵剿灭，地上尸体遍地，鲜血四流。
众人围着那被擒辽兵，问他外面情况，那辽兵道：“大队辽兵已经撤回，我们顺路打些草谷，我们头领对那些百姓说，谁要是能拿出钱财，便放他回家，他们几个说这里有个庄子出了名的富庶……”无尘大恨，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旁边安大富呆立良久，忽然扔下手里的铁锹，跌坐在地，哆嗦成一团，“老天，我杀了人了，罪过啊……”
无尘正从敌尸身上寻回自己的玄铁弹丸，听了这话，鼓舞道：“安大叔，你是好样的！”
齐老头也中气十足地说：“杀得好，该杀！”拎着把大花剪四处查看。
黄二郎押着那几个被擒的老百姓说：“这几个人怎么办？”
众人议论纷纷，有骂他们没骨气出卖山庄的，也有说他们可怜的。
黄大郎说：“放不得，只怕会走露山寨消息。”
无尘知道说的有理，便说：“先捆起来，放到山洞里，别让他们坏了咱们的事。”
然后黄家兄弟领着众人收拾战场，轮流吃饭休息。秦氏见小五儿吃了大碗的鸡蛋挂面，知道她也费力了，不免心疼，叮嘱她小心，又说：“听说还关着几个外村的人，乡里乡亲的，不如放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小五儿应了一声，刚要出去，忽然想起司马熙评价赵光义的话来，便又退回来对秦氏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外面的事靠给无尘和黄家兄弟了，就由着他们去处置，娘虽是心善，恐怕会给他们添乱。”
秦氏面有不忍，想了想终究还是说：“说的是，我看好小安儿哥就是我的本份了。”
经此一战，杀了二十三个辽兵，收拢了三十三匹马，还有刀枪弓箭，虽然佃户中也有受伤的，有紫影父女在，并无大碍，众人胆气大盛，庄子里一扫素日低迷压抑的气氛。
因怕辽兵不见这一小队人回去，前来报复，黄家兄弟又重新审视了防守的严密程度，从外面用大石将寨门堵死，浇上水，结了冰，滑溜溜地一直延伸到寨外的道上。又领着众人制作些土箭，虽不锋利，了胜于无。
隔了一天，寨外突然又出现了一队人马，得有两三百人。
庄子里见形势险峻，男丁们都上了寨墙箭塔，拉弓搭箭，小五儿也背了把砍刀，拿了把小弓站在墙垛后。
这队人马慢慢走到到寨门前一箭之地，走出一个人来，穿着葛布裤袄，是个汉人，他叫道：“安管家，你们开门。”
安大富听得叫他，仔细看了，竟然是来庄里贩过挂面的客人，顿时张口骂道：“你这个软骨头，出卖祖宗的货，滚远点。”
那人回骂道：“你个狗奴才，我不给你说话，叫你家小庄主来，保他一场富贵！小庄主，小庄主！”
小五儿大恨，从墙垛后站出来，招招手：“我在这儿。”
那人大喜，边向前走边叫道：“小庄主，我有好计策可保得你逍遥富贵日子，你只要将那做挂面坊献给……”
小五儿趁他说得忘形，拉弓搭箭，噌地射出一箭，那人扭头就跑，小五儿的箭落在地上，忽然一阵风响，一支箭凌空飞到，从那人后胸穿进，带着他飞了一段，才将他钉在地上。
众人叫好，小五儿扭头看时，见二虎正露出得意的笑容。
辽人大怒，向前一涌，被寨墙和箭塔上的一阵箭雨给打了回去。
无尘说：“辽兵大部已经撤回，只要守住寨子，拖延时间，不怕这些辽兵不走。”
上次众人听从无尘指挥杀了二十多个辽军，对他极是信服，因此如今虽面对强敌，见他从容不迫，众人也就不胆怯慌乱，听了这话，便一心防守。
辽兵冲击几次均被打退，忽然派了几个汉儿兵押着哭哭啼啼的百姓出来骂阵，骂庄中之人是缩头乌龟，胆小鼠辈，不敢出寨迎敌，又咒骂众人不识抬举，寨墙上诸人虽然也还上几句，但不如他们酣畅流利，声音整齐，总是被压制住。
小五儿气得两眼圆睁。
无尘笑道：“你气什么？咱们又不是没高手，何不请了虎子娘来？”
大虎二虎听了一脸尴尬，无尘道：“我说的是正经话。”
二虎和大虎都道：“你去吧！”两人互相推托几句，都扭头看着三虎，三虎只好回家去了。
片刻功夫，虎子娘一手捉着菜刀，一手提着案板，雄纠纠地来了，无尘让她再给推荐两个妇人。
虎子娘想了想又举荐了两个人，趁着去请人，她在那里侧耳倾听，小五儿见她镇定模样，似是在分析寨墙外的骂词。
一会儿又来了两个妇人，黄大郎给她们指定了盾牌手和弓箭手专门保护，三人暂时放开彼此恩怨，携手对敌。虎子娘剁着空案板大声喝骂，两个妇人配合，从辽兵南侵要遭天谴，祖宗八辈猪狗不如到本人长疮烂肚子到断子绝孙，无一不细细骂道，随后又开始骂汉人替辽帮卖命死后下地狱，最后开始骂萧太后宫闱混乱，有的没的扯出各路谣言，无般不识地骂……
骂得如此系统有条理，让小五儿叹服，耳听得寨外声音渐小，向外看时，那几个汉人已回了本队。
原来是辽兵首领见寨墙上来了几个妇人，挽袖子撸胳膊的喊叫个不停，不知在说些什么，便叫了那几个汉兵回去问，那几个汉兵被骂得狗血喷头，又气又恨，他们本身传承的也是汉文化，也认为萧太后和韩德让的风言风语有失体统，自然不敢对首领说骂的什么。
有个机灵些的想借刀杀人，便说道：“他们让妇人出战，表示要决一死战。”
那首领听了又观察了山寨的地势，做了个撤兵的手势，辽军见了，慢慢退去。
庄园中人见辽兵撤走，不由一阵欢呼，三个妇人又惊又喜，拥抱相贺，一下子成了好姐妹，旧恨全抛，向无尘等人告退，在众人的连声夸赞中，欢欢喜喜并肩下了寨墙，热烈地讨论着刚才的骂阵，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虽然虎子娘骂人堪称一绝，但请她来也只是出口恶气罢了。众人还不会幼稚到相信是虎子娘骂退了辽兵，只是猜不透敌兵在耍什么花招。
黄震河自告奋勇要去打探敌情。
无尘说：“我去吧，倘若有事，我能自保，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寨子里来。你们留在这里，看好庄子即可，寨子其他哨点都要派人查看。”
众人称诺。
无尘回去也做了些准备，换了寨中村民的布衣，从寨墙上跃下，将武器藏好，向山谷外走去。
小五儿目送他消失在山路尽头，心中无限担忧，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样的麻烦在等着。
除了哨兵外，众人都原地休息，小五儿知道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不如积攒体力，准备抗击，疲惫之人，不知不觉眯着了。
忽然听见有人喊道：“无尘公子回来了！”
小五儿站起身来，果见无尘一阵风地向这边疾奔，很快到了门口，拉着寨墙上垂下去的绳子两下攀了上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怎样，无尘说：“敌兵根本没有走远，就在外面几里地处扎营，我悄悄潜过去看了，如今正在造饭，他们砍了几棵大树，做了两个狼犺器械，我似曾在哪里见过……”
小五儿说：“你画出来看下。”说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抽出炭条递给了他。
无尘尚未画完，黄氏兄弟忽然失声叫道：“投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