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月光下的祝捷与别离

月光如水，人们三五成群地向八字门汇集。练兵场上早已人头攒动，歌声与笑语如暖流般在夜空中回荡。场**，几堆篝火熊熊燃烧，干柴噼啪作响，火舌如飘动的红绸跃向天幕，火星四溅，犹如烟花绽放，将会场映照得一片明亮欢腾。

柳峰快步来到史沫特莱的住处，兴奋地告诉她与安娥：“李司令员率第五团队在武汉近郊连战连捷，昨日已带着战利品凯旋！”

史沫特莱眼中闪过喜悦：“这真令人振奋！我们现在太需要这样的胜利来鼓舞人心。”

安娥点头附和：“打了胜仗，确实该好好庆祝。”

柳峰笑道：“我就是特地来邀请二位的。今晚就在练兵场举行祝捷大会。”

史沫特莱略带疑惑：“为什么选在晚上？如果是白天，我拍摄的效果会好很多。”

柳峰解释道：“夜晚是鬼子飞机不敢出没的时候。在这战争年代，晚上最安全，大家可以放心欢庆、放声歌唱，不必担心敌机突袭。”

当三人步入会场，篝火四周已层层叠叠围了十几层军民。史沫特莱和安娥被引至内圈，与**、陈少敏等党政军领导坐在一起，亲切交谈。

祝捷大会正式开始，**、陈少敏等领导人先后讲话。

全场掌声雷动中，史沫特莱激动地起身演说：“作为一名外国记者，我来到你们中间，亲眼见证了你们的胜利。能与这样英勇的军队共同生活，我倍感自豪与光荣！我要将你们在敌后抗战的事迹，报告给全世界热爱和平的人们，让国际社会支持你们的正义斗争。中国人民必胜！日本法西斯必败！”

柳峰宣布联欢开始，留声机的旋律顿时响彻会场。

史沫特莱甩掉军帽，棕色的卷发在火光中飞扬。她踏着皮靴跳起旋转的舞步，军装下摆如蒲公英般绽开。“这是美国西部的土风舞！”她笑着拉起旁边的小战士，“一起来！”

篝火越烧越旺，欢呼声、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柳峰正要鼓掌，却见史沫特莱的身影忽然摇晃。那个总是挺拔的身姿此刻如风中芦苇般颤抖。

“史妈妈！”小石头第一个冲上前。

柳峰的心猛地一紧，他看见司令员的大手稳稳托住了史沫特莱单薄的肩膀。

“史妈妈，你怎么啦？”小石头赶忙扶住她。

柳峰关切地问：“艾格妮丝，你没事吧？”

史沫特莱让小石头搀扶着站了一会儿，感觉稍好些，笑着说：“没什么，请继续联欢，庆祝你们的胜利！”

卫生员小赵检查后告诉大家：“是低血糖。她这些天跟着部队昼夜奔波……”

陈大姐端来红糖水，老周捧着热气腾腾的米糕站在外围。史沫特莱苍白的脸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脆弱。小石头扶她坐下。

史沫特莱静坐片刻，喝过红糖水后，陈少敏关切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史沫特莱微笑：“精神好多了。”

次日清晨，史沫特莱来到豫鄂挺进纵队总部，对**说：“李司令员，纵队即将开始反扫荡作战，我本希望能随军转战大洪山区进行战地采访。但我的胃病日益严重，必须去医院治疗。实在不愿离开你们！”

**关切地说：“治病不能耽误，你先回美国把病治好。”

史沫特莱感慨：“除了老毛病，又添了新疾。过去我总是隐瞒病情，认为这是不够坚强的表现，觉得自己不能像中国人一样承受苦难。但现在健康状况恶化，不能再掉以轻心了。”

**动情地说：“史记者，你虽是美国人，却为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日夜操劳，我们都非常感激。希望你尽快康复，等你病好了，欢迎再来采访！”

史沫特莱接着说：“不知为何，在即将告别八字门之际，我的感情都系在了小石头身上，我想收养他。”

**司令员点头：“你可以收养这个孩子，但还是要看小石头自己是否愿意。”

山村的夜晚，宁静而深沉。史沫特莱的窗口透出暖黄色的光。她正伏在打字机前，专注地工作着。清脆的“嗒嗒”声像夜的节拍，规律地响着。

小石头轻轻推开门，走到她身后。她没有察觉，手指仍在键盘上飞快跳动。直到一段落成，她才停下揉眼，这时才发现身后的少年。

“史妈妈，后半夜了，该休息了。”小石头伸手要搬打字机。

“知道了，”史沫特莱按住打字机，温声道，“你快去睡，妈妈还要写一会儿。”

“您不睡，我也不睡。”小石头趁她不注意，利落地将打字机挪到角落。

史沫特莱笑了笑，走到床边坐下，向小石头招手：“来，妈妈问你话。”

少年察觉她神情不同往常——那慈爱的目光里藏着别样的情绪。他依偎过去，问：“史妈妈要问什么？”

“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她将小石头揽入怀中，声音有些急促。

“当骑兵！打日本鬼子！”小石头毫不犹豫。

“等你们长大，日本鬼子早被赶出中国了，还打谁呢？”

“那就打反动派！”

“要是连反动派也打赢了呢？”

“建设新中国！”小石头眼中闪着光。

史沫特莱紧紧抱住他：“好孩子，你真明白事理！”

“是文化教员上课讲的。”小石头不好意思地低头。

“将来要建设新中国，必须要有文化、有科学知识。我想把你带到重庆去，进陶行知他们办的育才学校。你在文化、科学和智力方面都很有潜力，是可以好好培养的。你愿意去上学吗？”史沫特莱认真地说道。

“我很愿意去上学。”小石头回答道。

“小石头，你真乖！我多么希望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呀！我漂泊一生，没有一点积蓄，但我把中国当成了我的祖国。然而，我有时也很孤独。人老了总会有些非分之想，我多么希望有你这么个中国儿子呀！”史沫特莱语调诚恳，眼光像火一样闪闪灼人。这一瞬间，她将压抑了许久的母爱，猛烈地倾注在小石头的身上。

小石头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秋夜，月明如昼，柔和的晚风轻拂。闪着露珠的皂角树下，母亲一边纺线，一边讲着牛郎织女的故事，还有那对寻找妈妈的孩子……他一下子扑到史沫特莱怀里，说：“史妈妈，我很愿意做您的儿子。”

“那好，我决定正式收养你做我的儿子。”史沫特莱看着小石头的脸说，“我要送你去上学。”

小石头想了想，说：“我是革命战士，我去上学、给您当儿子，这一切都要得到首长的批准呀！”

史沫特莱笑了，她**小石头的头，说：“我已经请示了李司令员，他说只要你自己同意就行了。”

小石头沉默片刻，忽然扑进她怀里：“妈妈很早就撒手走了……今天我终于又有妈妈！”

“那你就是我的中国儿子，”史沫特莱声音哽咽，“我的希望。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烛火噼啪作响。小石头低头良久，再抬头时眼圈通红：“我多么希望跟您永远在一起……可是，我觉得我还是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离开我们的部队。”

史沫特莱有些意外，怔在那儿，盯着小石头，半晌叹了口气，问：“那为什么呢？你跟着我去，并不离开中国！”

小石头说：“我是要学习的。”

史沫特莱问：“那你去不去呢？”

小石头眼圈红红的，很为难地说：“我不能去，史妈妈，我不能去！我不能跟您去！”

史沫特莱问：“那为什么，孩子！你不是叫我妈妈吗？孩子为什么不能跟妈妈走呢？”

小石头拉着史沫特莱的手，低声说：“因为，日本鬼子还没有被赶走，他们还强占着我们的国土。”

史沫特莱说：“我们会把他们打败的。我们斗争的队伍不止是你一个人呀！”

小石头说：“您是我的妈妈，我怎么不愿意跟您去呢？但我实在又舍不得离开我们的队伍。我是新四军的一名战士呀，战士是不能离开战场的，所以我现在还得留下来，到前线去打日本鬼子。我认为所有的战士都必须待在前线。”

史沫特莱说：“我希望你一定能够跟我走。孩子，无论如何，我希望我们两个人不要再分开、再分离；无论如何，我希望我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也许，这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做过孩子的母亲；也许，这是我自己还有些自私。孩子，我希望你永远能够跟我在一起！”

小石头说：“不，史妈妈，我不能脱离这里的战斗，这里的战斗还需要我。请您原谅我，史妈妈，我现在还不能跟您走！”

史沫特莱伤感起来：“哎呀，小石头，我这会儿真是觉得有些害怕了呀！我可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孩子，你看我是不是有些不通情理？我怎么一下子变得这样懦弱起来啦？我这一生倒还没有害怕过什么事情呢？可我害怕——再见不着你啦，孩子……”

小石头鼓励她说：“史妈妈，您不要害怕，我们会胜利的！您平常不是总叫我乐观、教我坚强吗？史妈妈，您是很勇敢的，我知道，我们大家都知道。”

史沫特莱点点头，说：“嗯，可能你是正确的，你比我更正确。”

小石头说：“我是需要您的，史妈妈，但是我也需要胜利。没有抗战的胜利，您想，我就是跟着您，您和我会幸福吗？”

史沫特莱很受触动，她把小石头紧紧地搂在怀里。这一刻，她理解了小石头，说：“我明白你了，我的好孩子，你不是不需要我，也不是不需要母亲，而是首先需要民族解放战争的胜利。你是对的，我明白你了，你是祖国的好儿子，也是我的好儿子！”

小石头含着泪花，说：“史妈妈，我们是多么不愿意让您离开呀，但我们又希望您早日离开这里，快点去把病治好。”

史沫特莱已经泪流满面。

小石头劝慰道：“史妈妈，您不要难过。等到我们胜利的那一天，我会去找您的。您以后就长期生活在中国，我孝敬您一辈子！”

史沫特莱露出了舒展的笑容：“我希望有那一天！”

小石头说：“我相信，肯定会有那一天的！”

史沫特莱吻着小石头的脸，说：“相信！相信！”

参考书目：

1、《五月榴花照眼明》，安娥著，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出版。

2、《中国的战歌》，艾格妮丝·史沫特莱著，江枫译，作家出版社，1986年出版。

第**章 雨雾中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