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魂系梦中的东方
1940年9月,史沫特莱因病返美。后因麦卡锡主义**浪潮,被迫移居伦敦。她的健康日益恶化,最终确诊胃癌。
在牛津医院的病房里,她倚窗而立。病号服松垮地挂在消瘦的身躯上,脸色苍白如纸。
窗外国会钟声悠扬,渐渐化作娃娃剧团《红河谷》的童声合唱,在她耳边回响。十年前的离别场景,恍如昨日。
护士阿梅莎轻步走来:“史沫特莱女士,您几天只进牛奶,太虚弱了。明天就要手术,该休息了。”
“我知道,姑娘。”声音嘶哑却平静。
“您需要保持心情平静。”
史沫特莱微微一笑:“我很平静。”
“不,”阿梅莎细心观察,“您好像在等待什么——也许在等人……您站得太久了。”她推来座椅。
史沫特莱缓缓坐下:“是的,我在等人……他们答应来看我。”
“是中国人吧?”
“你怎么知道?”史沫特莱有些激动。
阿梅莎会意一笑:“您的心,一多半都在中国。”
“你说对了,漂亮的姑娘!不是一半,也不是一多半——”她做个手势,“是全部!”
阿梅莎点头:“我看得出来。”
“我可能再也看不到中国了。”史沫特莱语气带着遗憾,却又自豪,“但我知道新中国已成为现实,世界再也不会像老样子那样了。我能活着亲眼看见我最大的愿望实现,这是我的幸运。如果能够重返中国,我一定要亲一亲中国的土地。”
阿梅莎不解地问:“您为什么一定要到中国去呢?您不是美国人吗?”
史沫特莱说:“谢谢你的提醒,姑娘,我一直忘掉了我不是一个中国人。是的,我是一个美国人,但我是忠于中国的。也许你会感到奇怪吧!是的,让我告诉你,我到过很多很多国家,但无论到哪儿,我总归是一个外国人;只有当我在中国的时候,我就不感到自己是个外国人。不知是什么缘故,在那儿,我总以为自己是中国人民中间的一员,我仿佛已经生根在那块土地上了。”
阿梅莎点头:“我明白了!”
“我不可救药地热爱中国!不知道中国驻伦敦办事处的官员何时来——”她转身,眼中充满希望,“什么时候呢?他们一来,我就申请加入中国国籍。”
阿梅莎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
史沫特莱说:“倘若那样,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荣耀!”
阿梅莎说:“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史沫特莱问道:“窗前的楠木已经绿了吧?”
阿梅莎说:“已经绿了。”
史沫特莱挣扎着爬起来,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阿梅莎从胳膊下面夹着的一本书中抬起头,说:“我是从这本书当中了解您的,您能不能在您著的这本书上面,为我签上您的名字?”
“好啊!”史沫特莱露出笑容,“这是我刚出版的描写中国抗战的作品——”
两人同时念出书名:“《中国的战歌》!”
“我一生最大的幸运,也是我的幸福,就是亲身参与了中国的民族解放战争。”她爽快签下名字。
“谢谢您的签名!”
“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您睡吧。”
史沫特莱很快进入了梦乡。在她的梦境中,激昂的歌声响起,病房的门突然大开,一个身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制服的身影走了进来,那是小石头,他已经长大**,成为了一名英武的战士。而此时的史沫特莱,正半躺在铺着纯白色床单的卧榻上。
史沫特莱惊喜地叫道:“呵,小石头,我的儿子,你来了!想不到,我们分手都十年了。你长高了,长成大人了!你现在是一名军官了吧!你过来,我要摸一摸你的军服和军帽……”
说着,她双手伸向前方,然而,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她又躺了下去。温暖的阳光洒下,映照在史沫特莱花白的头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说道:“刚才,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儿子——小石头,他是我的中国儿子!”
就在这时,柳峰走了进来。阿梅莎欣喜地叫道:“史沫特莱女士,您的中国朋友来看您了!”
史沫特莱睁大眼睛:“这不是柳先生吗?”
柳峰笑着说:“是的,艾格妮丝!接到你给中国驻伦敦办事处的信,我就赶来了。鄂中一别,十年未见呀!”
她枯瘦的手拉住柳峰,微弱地说:“能在伦敦见到柳先生,我太高兴了!刚才,我好像看见小石头,好像是跟你一块儿进来的呀!”
柳峰从提包里拿出一顶军帽,说道:“这是我来伦敦之前,**军委叫我转交给你的。”
史沫特莱接过军帽,惊讶地问:“怎么?他没有来?也没有给我一封信?”
柳峰低下头,沉痛地说:“没有……”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连一封信都没有写给我?不可能,他不可能……”史沫特莱凝视着手中的军帽,喃喃地说,“哦,这是小石头的军帽吗?怎么有这么多的血迹?小石头,他——怎么啦?”
柳峰说:“这上面染上的是战火的硝烟和烈士的鲜血。那些曾经和我们一道并肩作战的人们,在新中国诞生的前夜——倒下了,这你是知道的……”
她急切起身:“你是说小石头也……”
柳峰低下头,说道:“是的,小石头牺牲了。艾格妮丝,小石头是在解放战争的一次战斗中英勇牺牲的。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帽子摘下来交给守护他的护士,让她转交给你,说是你看到了这顶帽子,就如同看到了他这位中国儿子。”
“怎么,我们真的是永别了?”史沫特莱泪如泉涌,亲吻军帽后,又把军帽捂在自己的胸口,“我再也看不到我的中国儿子了!他还没有看到新中国的胜利呢!”
柳峰说:“是的,并不是每一个胜利的创造者,都能够看到自己的胜利。”
史沫特莱尽可能地大声说:“然而,新中国已经升起在地平线上,革命者的愿望实现了。”
柳峰说:“艾格妮丝,你也是我们队伍中的一员!”
“我感到非常荣幸!”说完,史沫特莱的头垂了下去,阿梅莎走上前来,抱起她。
“这些天,她一直不断地出现虚脱。”阿梅莎喂水时说。
随后,史沫特莱被抬进手术室,躺在了手术台上。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睁眼,望着柳峰:“柳先生,感谢你,感谢你的祖国没有忘记我这个美国人。如果手术成功,我将立刻到中国去,和中国同志一起战斗。”
她说到这儿,停了停,似乎很不愿意往下说。但想了想,她还是说:“但是,如果手术失败,柳先生,这就是永别了!”
柳峰噙着泪水,真诚地祝愿她:“艾格妮丝,手术一定会成功的,你去中国的愿望一定会达到的!”
史沫特莱的脸上浮起了甜蜜的笑意,长久地拉着柳峰的手,似乎抓住的是一片希望。她喃喃地说:“假如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亲一亲它的土地。”说完这句话,她便陷入长久的冥想中……
在惨白的灯光映照下,朋友们神情焦急地围在手术台前,史沫特莱正躺在那里。他们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艾格妮丝,艾格妮丝……”
在惨白的灯光映照下,朋友们神情焦急地围在手术台前,史沫特莱正躺在那里。他们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艾格妮丝,艾格妮丝……”
史沫特莱向柳峰招招手,柳峰急忙过来,轻声问:“你有什么话说?”
史沫特莱微微点头,示意他靠近一些,然后断断续续地说:“柳先生,请你……记下……我的遗嘱。”
柳峰立刻点头答应。
史沫特莱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说得更清晰一些:“我答应过,为**将军作传,现在,我没有力量完成修订工作了。《伟大的道路》一书的手稿,大部分在我箱子里,一部分在写字台上,还有一部分在带到医院的黑色皮包里,请你为我妥善处理。”
“我的唯一信念和唯一誓言,就是那些贫困的、被压迫的人民的解放。而中国革命的成就,已经是这一解放事业的丰碑。待我死后,请将我的骨灰送往中**葬……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柳峰认真地记下了史沫特莱的遗嘱。
史沫特莱在遗嘱上签了名,她做完了一生中最后的一件事,对朋友笑着告别,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艾格妮丝!……”朋友们围在她身边,悲伤地呼唤着。
阿梅莎悲痛地说:“请你们别大声呼唤吧,她太累了,她已经睡着了。她睡得多么安详,多么香甜呀!”
柳峰说:“她一定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来到了一个神圣的地方,那儿有巍巍的宝塔、清清的延河、宽敞的窑洞,还有长江、黄河、亲切的笑脸……”
遵照史沫特莱的遗嘱,她的骨灰辗转到达她魂牵梦萦的这片热土上,安葬在北京八宝山中国烈士陵园的苍松翠柏间。
墓前竖立着一块大理石墓碑,碑上镌刻着****亲笔书写的金色题词:“中国人民之友,美国革命作家史沫特莱女士之墓。”
参考书目:
1、《史沫特莱——一个美国激进分子的生平和时代》,(美)珍妮斯·麦金农、斯蒂芬·麦金农著,汪杉、郁林、芳菲译,中华书局,1991年出版。
2、《中国的战歌》,艾格妮丝·史沫特莱著,江枫译,作家出版社,1986年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