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二虎
听说司马熙要来本县任职,太湖百姓顿时欣喜若狂,一心为民的好官!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在外打工的人纷纷捎信回家,让家里人盯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赶紧通知他们回来,生怕家乡开了新作坊,抢不到好位子。
听到风言风语,庄子里的人赶紧来知会秦氏等人,连亭亭都半信半疑:“怎会有这等好事?回来时司马大哥并没有露丝毫口风。”过了两天,听说已经进了县衙,正在见缙绅、会同僚,娘两个这才喜笑颜开,收拾房间,置备一应用品。
过了几天,到了休沐日,司马熙果然领着田大智三人回来了,得知调任到太湖县的缘由,秦氏连呼上天有眼,大喜太湖百姓提得是时机,又带着亭亭和司马安到神前敬香上供,感谢上苍看顾。
司马熙少不得要查看庄子地势,重新规划区域,见黄氏兄弟能干,安大富苏大郎可靠,诸事交给他们去运作。
众人一心要把挂面坊开起来。
司马熙说:“这边天气比不得北边,春天多雨,夏天潮湿,只有秋季干爽,能做一阵子银丝面,但也不好存放。你们愿意做些试试也行,水磨水碾等日常也少不了要用,该安就安。要想长期做事,还得想别的法子,看本地有何物产。”又嘱咐小五儿也想些主意。
妇人们等不及,合了伙来找秦氏,正遇着几天风和日丽,做了几十包挂面,拿到县城里去卖,依旧由赏姨兰耀祖开着铺子。
太湖百姓见县令到任不久,市面上就出了新东西,还是北方人在经营,都猜是他带过来的,推举了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去见司马熙,请求多开些作坊。
司马熙安抚众人道:“诸位请放心,本县正在考察本地物产,斟酌济民之法。银丝面两年前在北疆就有产出,只不过此物未脱粮食本性,夏季生虫,久放生霉,因此未能远销。咱们这边天气,也只宜秋季制作,到来年春天就吃完才好。况且陶朱公说‘论其有余不足则贵贱之’,倘若冒然大量制作,存放不好,反倒贱卖,岂不伤民?此事不能着急,宜徐徐图之,有如时春风化雨之者。”
众缙绅见他说的有理,便听从安排,自去安抚乡民,安心等候。
庄子上就那二十多亩地,又没有其他营生,众少年闲不住,一开始见山上竹林丛生、溪水潺潺,风景秀丽,没事便到山里去玩,日久也渐渐生厌。
这天逢六,正是城里大集,安大富要去城里采买杂物,找秦氏借了辆骡车,小五儿听见了,想起司马熙的委托便也跟着去看看。在村头遇见众少年正结伙闲站,听说是赶集,一窝蜂儿地上了车,跟着去城里玩。
到了集上,约定未时在城门口汇合,便各自散开,有去看戏的,有看杂耍的,有去买衣服鞋袜的。
小五儿打算看看这边的土特产有什么可以开发的,顺便买些材料回去试验,便抓了大虎二虎兄弟当差,替她拿东西。
三个人买了诸般杂粮,又买了几件竹器,便向菜市走去,小五儿忽然看到一堆红色茎状菜,似曾见过,不由停住脚,问道:“这是什么?”
卖菜的老婆婆牙都掉光了,说话漏风,听不清楚。紧邻着卖山货的姐弟俩好心答道:“是蕨菜。”
小五儿一下子想起了蕨根粉,蹲下仔细观察,大虎二虎也跟着围观,小五儿又问:“这种东西多吗?”
小男孩抢着说:“山里有的是,老婆婆挖不到值钱的野菜才挖蕨菜。”
童言无忌,小五儿等人都笑了起来,那卖山货的女子推他一下也笑了,那少女虽然布衣荆钗,却生的明眸皓齿十分俊秀,笑起来更令人眼前一亮,虎子兄弟见了也在一旁搭话,问起蕨菜的吃法。
忽然听见有个滑溜溜的声音说:“哈,好俊俏的小娘儿,来,给哥哥笑个,山里小子有什么好理的。”
小五儿扭头一看,只见一个穿锦袍的公子哥儿带了几个家丁站在了山货摊儿前,正瞟向他们三人,看见小五儿模样轻蔑地说:“哈,还是小白脸儿,娘们一般。”
那少女见了害怕,忙低下头。
锦袍公子弯下腰歪着头盯着她的脸笑嘻嘻地问道:“蘑菇黄花怎么卖?”
小男孩说:“十文钱一两。”
“好,便宜!都要了,连人一块要了,哈哈!”众家丁都跟着凑趣儿。
那少女怕惹事,收拾山货要走,被那锦袍公子一把抓住,“别走啊,小娇娘……”
那小男孩见状,两手挠过去:“放开我姐!”男子吃痛放开了手,看了看手背上的血痕,脸上凶相毕露,反手一掌,将小孩打得口鼻流血,“小崽子,敢抓爷,看我不打死你……你们还等着什么,往死里揍!”那些家丁一涌而上,将小男孩拎了过去,姐姐见状大惊,抓起挑竹筐的担子,胡乱抡着去救护弟弟。
那男子不防,又挨了一棍,顿时大骂道:“啊!好痛啊,他娘的,全都打个半死,一起抬回去……”几个家丁便去围攻那姑娘,旁边百姓见事不好,顿时跑了个干净。家丁们抢了担子,倾刻间将那女子擒住,混乱中她已挨了几下拳脚,额头脸颊各红肿了一块。
锦袍公子犹自气愤不过,两步走过去,打了个嘴巴子,骂道:“不识抬举的贱人……”,那女子硬气,瞪着他回骂,锦袍公子大怒,又挥起手来……
二虎再也忍耐不住,扔下手中的东西,跳过去一脚将他蹬开。
大虎也跑过去,先将小男孩抢了过来,护在身后。
几个家丁哪里是二虎的对手,被打得东倒西歪,那公子哥儿大怒,爬起来骂道:“你敢跟我动手,管我的事!反了你了,你和那妞儿都别想活!谁不认识我祖小爷!侯莫陈大人是我干爷爷,叫你死个明白,啊,你要干什么……”
二虎将他抓住,啪啪几个嘴巴子:“你爱啥侯不侯的,先拿回你这几个巴掌印儿!”顿时脸肿得他亲爹都认不出来。
那些家丁见主子被打,都拼了命地上来救护:“打不得,这是祖家小官人,哎呀,小祖宗啊……”一个机灵的家丁爬起来跑远了。
二虎将他一脚踢向家丁们:“接着你们的小祖宗。”那公子飞起来砸倒家丁们才落在地上。
小五儿见他惨叫不止,一只胳膊耷拉着,一条腿弯成奇异的角度,显然是折了,趁他们都在地上躺着,忙招呼那姐弟俩收拾东西快走。
他们正在各自捡拾自己的东西,那逃跑了的家丁领着几个衙役跑了过来,“就是他们,地方,帮着抓人,走脱了犯人你们谁都别想干净!”
一干人都被带到了大堂,跑得慢的几个卖菜的包括那口齿不清的老太太也被抓作证人。
司马熙升堂以后劈头就看见了兰小五儿,不禁皱眉,凡事只要她一掺和就热闹了。
待问清缘由,见是非分明,证人齐全,极简单的一件事,只是出手重了,拿些赔偿银钱就是了。
那知祖公子忽然哭喊道“县令大人替我作主,他们合起伙来坑害我,我干爷爷是侯莫陈大人,我要弄死他!哎呀,疼死小爷……”
司马熙听了不禁又是一皱眉,一敲惊堂木,喝道:“不准咆哮公堂。”
思忖片刻,说:“证人齐全,众眼亲见,百姓岂是瞎子不成?这姐弟俩还有损坏的东西你要赔偿!不过,你被打成这样也着实可怜,李二虎虽是仗义失手,毕竟难逃罪责,你可选择对李二虎是罚是打,打了不罚,罚了不打。”
祖公子听司马熙话有转机,暗道还是干爷爷的名号响,咬着牙道:“打打打!小爷不缺钱,情愿不要赔偿,就是别人坏的东西我出俩钱儿也无妨。”
司马熙道:“先将证词画押签字。”
收了证词,司马熙判道:“祖亦农调戏民女吴桂娘是实,殴打平民,扰乱集市,判赔付铜钱五贯,两贯补偿吴桂娘姐弟,三贯赔付集市上被损物品……李二虎,虽是仗义行侠,救危扶困,但误伤祖亦农,好勇斗狠,毕竟要有所惩戒,因祖亦农情愿不要赔偿,判李二虎充军银州,即刻离乡。”
众人都觉得不对,正在发愣,司马熙已退了堂。
片刻功夫后,苏小方跑了过来,对小五儿等人连使眼色,嘴里道:“判了即刻离乡,还不赶紧出城?”
祖公子也一脸懵懂:“不是要打么?还没打呢。”
苏小方翻着白眼说:“出钱的叫罚,服刑的叫打……充军就是打!”又对那帮家丁道:“这断腿再不去接就要瘸了,作死啊你们!”
“他奶奶的,先着实打个半死再充军……”那祖公子一边骂着一边被抬走了。
小五儿三人急忙出了衙门,走到城门口,苏小方骑着匹马正等着,递给二虎一封信说:“司马先生说那个侯莫陈是个狠角色,好事又嚣张,爪牙甚多,手上已有数条人命,只是正得圣上恩宠,无人敢弹劾他。怕二虎吃亏,让他到凌将军帐下避上一阵,若是得用,也是一个出路,这是荐书。”
二虎早就想去当兵,听了大喜,满脸阴霾一扫而空。
回到家里,二虎收拾了个小包裹,告别了父母兄弟,由大虎和小五儿将他送出了庄子。
一直沉默不语地小五儿忽然说:“大虎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要和二虎说。”
大虎微感诧异,但还是应了一声走了。
二虎也颇为不解地看着小五儿,不知道他如此郑重,要说些什么。
忽听小五儿问道:“二虎,你为什么要救吴桂娘姐弟?”
“你是在怪我么?”二虎有点蒙,见小五儿摇头,便理直气壮地说道:“那小子仗着自己人多势众,欺负人家女子小孩儿,我自是看不过眼,怎么不救?!”
小五儿微笑道:“那你将来是要做个英雄呢还是做将军?”
二虎又蒙了:“英雄……将军不就是英雄么?”
小五儿摇摇头:“将军是皇上所封,皇上命你征战就征战,让你**就**。而英雄,是发自内心,往大了说要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往小了说要扶危济困,就如同今天你所作的,但难免要冒风险,就比如今天你惹到了有势力的人,将来也许会惹到更历害的人。”
二虎是朴实的乡间少年,想起吴桂娘姐弟感激的神情,心头一热,不由脱口而出:“那自是要做个英雄。”
小五儿凝视着他,见他并无伪饰,想了想,又追问道:“你说打仗是为了什么?”
“打仗么?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二虎说着忽然眼睛一亮:“收复燕云十六州。”
小五儿笑道:“这是你自己心里的想法么?”
二虎不好意思地呼撸了一下脸,嘿嘿笑道:“这是大官人教认字的时候讲的。”
小五儿又沉默片刻说:“打仗对我们老百姓来说,最终目的是为了和平,可是对皇上和大官人他们来说,是为了扩土开疆,建功立业。但是战乱一起,遭殃的却是咱们平民百姓,男人上阵当炮灰,妇孺老弱流离失所。”
她指着脚下的土地说:“这里原来是南唐的国土,先皇打败了南唐,才变成了大宋的疆域……假设咱们早生二十年,也许正和吴桂娘姐弟在阵前厮杀。”
说到身边的人,二虎听了受到触动,不由沉思起来。
只听小五儿又说道:“国家和人一样,总有像祖大少那样以强凌弱的,国弱子民受苦,只有国家强大了才能保护子民不受欺负。”
二虎疑惑道:“那到底该不该打仗?”
小五儿说:“其实我也还没想明白,从失了西沟庄子,我一直在苦思,不愿打仗也许只是因为我软弱胆小,睦邻友邦不是一个国家说了算的,胆怯也没用,无法逃避,只有勇敢面对。不过我想什么都是有个度,好战必亡,忘战必危,不要征战不休,让天下的百姓受苦,但一定要打出自己的威信来,不受外敌欺凌。”
二虎听了这话神色变幻不定,过了片刻苦恼道:“这些话你怎么不早点说给我们听,我现在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其实又很糊涂……”
小五儿说:“我也还在混沌之中,这不是如今你要走了么?你真主心要做个英雄么?不欺弱小,不怕强豪?甚至会做出很大的牺牲?”
二虎一脸坚毅:“我不怕,就算是和吴桂娘是敌国,我也不会像祖大少那样欺负人……可是,我真会成为英雄吗?”
小五儿微笑道:“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你力大无穷,又有一副侠义心肠,你天生就是英雄。我有一件利器交给你保管,希望你记着今日的话,即便日后成为一个将军,也要做一个英雄将军,而不是屠夫。”
二虎上下打量小五儿,见她袖着两只手侃侃而谈,并未发现什么兵刃,便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小五儿忽然盯着他问道:“你还记得那晚在断崖上看到的情景吗?”
二虎想起那一幕,瞳孔缩小了。
“那是一种利器,我跟着人学做炮仗时发现的。”小五儿慢慢说道,边说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二虎震惊之下好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小五儿说:“你这次去西疆,我教你制作一种药引子,把这种药引子掺到军队的火药里混合均匀,就会变得暴戾百倍。倘若凌将军打得过李继迁,就不用提了,但若打不过,危机时候你就拿给凌大哥,只是这药引子的配制,对任何人你都推不知,就说是我做好了让你带过去的。”
“为什么?”
“凌大哥若是拿到了这药引子配方,必定会全力投到军中使用,不可能避过皇上耳目,早晚会令天下苍生涂炭,只怕会穷兵黩武,耗尽国力,不是天下百姓的福分。而且皇上并不信任武将,上次北伐失败主要原因是军中混乱,听大官人讲,其实凭当时的实力和辽国应当是势均力敌的……唉,我也不是太懂,有些事也未曾想明白,所以才拜托你,只怕这利器会引来朝廷和军中震荡,这件事还得边走边看,这东西能不用就不要用。”
二虎点点头,神色坚定地说道“那咱们早晚要夺回西沟……”
小五儿说:“嗯,大宋刚被辽国打败,对辽国心存恐惧,加上国力所限,一时不会再有勇气攻打辽国,只是防守而已,我们也无能为力。而西疆的党项人,朝中恐怕没有人看在眼里,倘若放任他们坐大,恐怕以后大宋又添劲敌,现在趁这只恶狼还未长成先杀了它。”
二虎点点头。
小五儿又问道:“你信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见二虎点点头便说:“那你向天地发誓:决不乱用药引子,若违上天仁和之心,当与药引子同为齑粉。”
此时的人都信奉天地神鬼,但二虎并不退缩,向天地叩头发了誓言,小五儿把药引子的配制和使用方法一一说给他听,让他复述无误后,又给了他一包银饼子。
目送着二虎越走越远,小五儿心里暗暗祈祷,希望有了炸药的帮助,凌大哥能够平安,能够阻挡住西夏国的出现,大宋的百姓能少一点磨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