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再进京城
展销会过后,各处都忙得热火朝天。
**茶收了许多订单,也吸引了富商们许多小股份,正在筹集资金人手,准备出发寻找菊源。
小五儿想跟着采菊队到黄山游玩一圈,被晓颂知道给抓了回来。
食用油这边却是慢热,虽也卖出去不少现货,却并不像**茶那么火爆,热卖了几天后,渐渐冷落起来,晓颂便有些焦躁。
小五儿劝道:“你不用急,油这个东西,不像茶季节性那么强,想必谁家都是油吃完了才会再来买。”又建议晓颂和黄二郎培训伙计,到各酒楼旅店去推销。
粉丝坊那边又有人试制出了蚕豆粉丝,小五儿想起蕨根粉儿还压在手里,见品种丰富起来,便也顺手抛了出去。
司马熙这边,因商队商铺突然增加,集市摊点要收“住税”,各关口要收“过税”,**台这边要核算摊位费,还要派人稽查,人手便也不够。
这一天,忽然许王又派人送了信来,要召小五儿上京,为了阿拉伯数字的事。司马熙只得放下手中的事,先回庄子上。
只因祖家的求亲,秦氏又开始着急小五儿的婚事。见说又要上京,便抱怨道:“都这么老姑娘了,一去又是一年,你到底是怎么个主意?”
司马熙便笑道:“岳母,你别把小五儿逼上女寨了!”
秦氏和亭亭都不知这是什么说道,齐声问道:“女寨是何物?”
司马熙说:“当年我们打下双牛寨,解救了几个被掳上山的妇人,那些妇人留在山上自耕自吃,又收留了些无家可归的女子,竟然成了一个寨子,如今附近逃婚的姑娘,受气的媳妇儿,动辄就要上女寨,乡绅们抱怨不止,弄得祝县令很是头痛……”
秦氏等人被司马熙歪了楼,开始感叹起女寨来,没人再理论小五儿的婚事。
过后遂商议让黄二郎跟着小五儿进京,管理诸般杂务,若有闲暇,顺便再开个油坊,又买了两个丫头,小五儿随口给她们起了名字,一个叫玉簟,一个叫锦书。
司马熙听了嗤之以鼻,“随便叫个什么不好,倒像是你拐带了两个大户娘子。”
又再三叮嘱小五儿进京以后,谨守本份,闲事莫管,闲气莫争,遇人只讲三分话,只要把阿拉伯数字讲清楚便可。她是女儿身的事,司马熙已在上奏时候写的清清楚楚,讲了个中缘由,请求了皇上宽恕。
小五儿一一应了,带着一行人早早起程,逃离了秦氏每天的唠叨逼嫁。
回到崇仁坊小院里,只有张嫂带着秀儿在,原来张茂陵和陈木匠在城外开的木器厂规模越来越大,大家都搬了去,连索饼店一起搬走了,这两天张嫂是专程回来清扫屋舍,和小五儿做伴儿的。
见小五儿带了人来,张嫂帮着安顿停当,便又回了木器厂。
回到房里,小五儿掀开东头卧室的帘子,见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如往日,顿时生出一股错觉,似乎无尘还在,出去游荡了,随时会回来。
玉簟见她站在那里发呆,便问道:“小庄主,这边谁住?”
“先空着吧,只怕会有人来京里办事暂住几天。”小五儿淡淡应道。
小五儿和黄二郎雇人挑了两坛油先去拜访许王。
到了王府,请示过许王,黄二郎跟着人去了厨房,教厨子们菜油的使用方法。
小五儿跟着管家到了书房,赵元僖正坐在书桌后面,抬起头来上下打量她两眼,见小五儿还是穿着白布长袍,笑道:“为何还穿着男装?”
小五儿拱手笑道:“你就当我和原来一样岂不方便?”
见她和往日并无两样,许王便不再打趣,问起阿拉伯数字的事,告诉她开馆的地方,又让她做好准备,恐怕质疑会不少,甚至会有非难。
小五儿说:“殿下放心,凭人怎样,我只淡淡相对,不与人争执,陈述清楚便可。”
赵元僖点点头,又夸赞司马熙在太湖县颇有作为,诸多成绩,朝中已知。
小五儿忙谢许王在司马熙的事上帮了大忙。
“这事多亏了丞相赵普,”许王笑道:“只怕你日后也会经常见到他,要和他多走动。”
小五儿听了心里有点犯嘀咕,还未说话,许王已经看出来了,笑道:“你不必胆怯,赵相是开国元老,厚重正直,最喜提携晚辈,我们一见如故,与我乃是忘年之交……”
小五儿心下暗道:你是皇子,但凡没有毛病的大臣都会与你一见如故。
只听赵元僖又接着说道:“赵相公才识过人,号称‘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当年三司分相权、文官代武职、禁军更戍制便是他提出的……”
小五儿顿时呆住,原来导致宋军战斗力低下的馊主意就是他出的,不由呐呐出声:“这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得很呐!强干弱枝而内外上下相互制约,天下精兵皆归枢密院,地方虽无精兵,厢兵合力又可制约禁军,再也不会出现蕃王纷起小国林立的乱世,天下承平,岂非好事?”
原来是“攘外必先安内”!内要平定,外敌岂可放松?将校不知三军之勇怯,三军不知将校之能否,朝廷不信任武将,武将不敢有所作为,两次北伐死了多少人,其中的弊端难道至今还看不出来吗?如此下去,不要说北伐,收回燕云十六州,恐怕自保都成问题!
此时,小五儿心中如万马奔腾,无数言语即将冲口而出,她想起司马熙的叮嘱,紧闭了嘴,屏住呼吸,才勉强忍住,片刻后勉强低声道:“属下不懂政事。”
赵元僖点头笑道:“那给你讲点有趣的事,有一天,有个叫翟马周的忽然敲登闻鼓,上万言书,状告首相李昉,骂朝中众高官素餐其位,还揭露了众官员的不少私事,就夸了一个人,胡旦……”
见许王讲笑话,小五儿也放松下来,听到这里,心里暗道,这翟马周定是胡旦的仇人,替他来拉仇恨了。
“此书一出,满朝一片哗然,赵相目光如炬,一下子就看出有问题来了,我派人将翟马周抓到开封府一问,果然如此,竟然是胡旦等人鼓动翟马周来上书的!连那书都是胡旦写的。”
小五儿听了,只觉是一场闹剧,好歹也是朝廷官员,捣鬼也用点心,别这么粗劣行不!见许王还等着自己捧哏,忙道:“呵呵,真是好笑!殿下英明,赵相果然历害。”
两人又闲聊几句,家人来禀报有官员来拜见,小五儿便趁机告辞出来,
小五儿和黄二郎顺路去看书馆,就在国子学附近的小胡同里,一个不起眼的院门进去便是。
看门人见说他们是奉许王命令来的,以后要在这里讲学,便也没多问,由着二人室内室外,四处闲看。只见院内房里新修整过,虽装饰陈设简单,却干净整齐。
这间房里算是教室,摆放了一排排的桌椅,最前面一张讲桌,摆着笔砚纸墨,小五儿在老师的位置一站,就发现了疏漏,没有黑板和粉笔,难道写在纸上举着让大家看?琢磨了一下,让黄二郎去找陈木匠做黑板和板刷,再做些模子,买生石灰制作简易粉笔。
从桌上抽了张纸,随身小包里摸出炭化树枝,小五儿两人边画边讨论具体做法,忽然门口一暗,两个男人走了进来。这二人都穿着圆领衫头戴纱帽,面色红润,举止从容,一看就是有官职在身。
小五儿拱手道:“两位官人请了,不知有何贵干?”
那两个人也拱手还礼,道:“路过这里,过来看看。”
“两位请随意。”
小五儿交待完毕,黄二郎即刻去木器厂了。
那二人一直含笑站在旁边看着,此时走过来,年长的男子问道:“你就是兰小五儿?果然奇思妙想,这粉笔真是授课一大助力。”
“过奖,在下正是兰小五儿。”
小五儿对朝中大臣并不熟悉,也未曾想结交,见这二人颇为和气,便也客气了一句:“两位请坐。”
两个人坐下后,那年长男子微笑道:“小五儿,你也坐吧。”
“哎!”小五儿应了一声,在旁坐下。
那二人相视一笑,年轻些的引见道:“这是吕相公。”一口的陕西话。
相公!好像许王称呼赵普就是赵相公,再思忖这人的气度,小五儿不由地站了起来:“莫非是……”
年轻些的说:“是吕蒙正吕相公。”
小五儿忙重新见礼:“乡野之人,不知礼数,请相公恕罪。”
吕蒙正笑道:“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听说你擅长杂务,不知师从何人?”
小五儿禀道:“在下并没有师傅,所谓擅长杂务,我其实也多是借力,找几个懂行之人,博采众长,在旧物上改进,是群体的智慧,并非我一人之力。”
两个人点点头,问起小五儿的出身,小五儿简单讲了幼年天灾人祸,流离失所的状况。
吕蒙正甚是仔细,问起当年舒州大饥的详情,小五儿一一回复,讲到动情处,不觉眼里有了泪光,强自忍住,笑道:“大概因为总是被逼到无计可施的时候,才学会了些杂务。”
“年少吃苦不算苦,”吕蒙正对旁边男子笑道:“平仲,还记得当初我在寒窑苦读时候么?”
平仲笑道:“怎么不记得,有一次去你那破窑了,地上一堆碎瓦片,你仅有的一口锅两只碗都被你岳父砸了,因此是真的赤贫,再无家当。”
听了这话,小五儿颇觉惊奇,她以为能读起书的都是家境殷实之人,不由问道:“吕相贵为丞相,也曾受过这般贫苦么?”
吕蒙正笑道:“我幼年贫困,只是一味苦读,真是穷名在外,乡里人谁若对着人哭穷,便有人问他‘你比吕蒙正还穷么’,后来和平仲一见如故,进城闲逛,遇到我娘子彩楼抛绣球招亲,偏偏打中了我,才娶了一房媳妇。
岳父嫌弃我穷,要接娘子回去,娘子不肯,这才一怒之下砸了我的锅碗,平仲去我家的时候,我是刚去龙门寺蹭饭不着,被和尚们挤兑回来,哈哈哈……”
小五儿见他笑谈往事,对比自己每每想起困窘之时自怜之态,顿感惭愧,站起身来一揖到底:“吕相逆境之时仍能苦读,非一般人所能坚持,实是佩服。”
吕蒙正笑着劝勉道:“人生际遇,多是身不由已,坚守初心而已,守拙待时,早晚有风云际会之日。小五儿不必悲苦,谁都有困苦之时,你如今已是时来运转。”站起身来沉思片刻,慢慢吟道:“时也,命也,运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见他吟诗,小五儿忙去磨墨,吕蒙正笔走龙蛇,写下了一篇《时运赋》,平仲大声喝彩,也写了一首《述怀》相和,看了署名,才知道他原来是寇准,后世传说他是山西人,想不到竟然是陕西人。
这两篇文字虽都有些宿命的意思,又何尝不是半世人生的感悟?小五儿带着记忆转世,早已不是一个无神论者,因此也颇有感触,三人又谈论一会儿,吕蒙正二人才离去。
小五儿站在讲台的位置上,想象了一下,下面坐的都是朝中高官重臣,满堂朱紫,她重新给自己定了下位,你就是一个蚁民,一定要谦恭,一定要慎言。
这些人能走上这个位置,不管人品如何,都有过人之处,决非自己一个草民所能比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偶有失误,才会沦为笑话。
太阳西斜,黄二郎才匆匆带着几个人搬着东西回来,众人垫高讲台,装上黑板,教室依稀有了印象中的样子。
第二天,小五儿早早到了教室里,手里拿着昨天晚上做好的教案。
直到巳时,才来了几个老头子,稀稀拉拉坐在教室里,其中还包括在门口角落里坐着的黄二郎。见此情景,小五儿心里不禁一阵叹息,上赶着不成买卖啊。
管他呢,先种下数字的种子,慢慢发芽吧。
小五儿站在讲台上,先向众位官员一拱手:“各位官人请了,在下兰小五儿,今天讲述的课是‘数字’。”
说着话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忽听台下有人问道:“那是何物?”回头一看,老头子们陆陆续续走到讲台前来。
小五儿忙陪笑道:“是粉笔,在黑板上写字,还可以擦掉。”
老头子们大奇,各抽了一支粉笔在黑板上试写。
老头子们边写边议论,看样子对粉笔很是称许,又互相评判写的字,忽然有个老头子一扭头,指着最边上惊呼:“这两个字是谁写的?简直不堪入目!”
“我写的!”众人回头一看,小五儿在台下坐着,双手托腮。
“呵呵呵,”有个老头子笑道,“先生还来讲学吧。”众人纷纷附合,却不动脚。
“不必了,”小五儿笑着走过去,拿起讲义,“这上面是对应的数字,你们就在黑板上练习,大家共同评判即可。”
老头子们练粉笔字练的热火朝天,十个数字很快便记住了。就这样,小五儿在台下坐着,学生们在讲台上写着,讲完了加减法。
听说这边讲学用了新东西,第二天吸引了不少人来看,都不用小五儿说话,先来的自动教给后来的,只有闹不懂或意见不一的时候,才拿着讲义来问小五儿。
黑板不够用了,有人过来问从哪里能买到黑板和粉笔。小五儿一指黄二郎,几个人围了过去。
黄二郎也正在琢磨算术之法,一听平地坐着便有买卖上门,顿时满面笑容,暗暗估了价,舌灿莲花的一通忽悠,和众人谈妥价格,将人名逐一登记下来。
小五儿没了英雄用武之地,每天在台下坐着看热闹。过了几天见众人对板书的热情渐减,这才夺回了自己的阵地,开始进行纵深讲学。
这些人最初是抱着应付朝廷的心理来听课的,但算术本身有其奇妙之处,小五儿又无意中借用了后世教学方法和道具,还是有不少人被吸引住了。
小五儿讲学之余,又和黄二郎研究生财之法,订做了些小黑板、板擦、粉笔三件套,培训了锦书和玉簟,半是发卖货物,半是宣传数字。偶尔也去拜访蔡氏、紫影、刘娥等人,小日子逍遥,不知不觉已是冬天。
忽然一天,许王派人来请,说要带她去宫中觐见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