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斗法
崇仁坊。
黄二郎三人正坐在堂屋里数钱，一个个眉花眼笑。
小五儿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众人见她脸色沉重，都收了笑容，锦书忙去填了炭，拔旺了火盆，放到小五儿身边，
黄二郎问道：“小庄主，发生了什么事？”
小五儿沉默一会儿，把陈团练的事说了，“祖大少的干爷爷是个术士，可我哪里会变戏法啊？”
玉簟担心地说：“已经得罪他们了，要是真拜到他的门下，还不是想捏成扁的就捏成扁的，就挫成圆的就挫成圆的？”
小五儿点点头：“所以才发愁，输了就惨了，赵相他们也不允许我输。”
黄二郎说：“赵相他们毕竟还是要参与评判，只要小庄主去比试，他们就有话可说，这些大官们死的能说成活的，还有机会，小庄主不要气馁。”
小五儿又点点头，逃无可逃，只有全力以赴。叹了口气，从小包里摸出碳化树枝，锦书拿了几张纸过来。
回想了一会在垂拱殿上的对话，小五儿开始在纸上列表，边写边和黄二郎三人讨论，换了好几张纸，思路渐渐清晰起来。大半天又怕又累，如今心思一定，疲惫顿生，小五儿折好纸放到小包里，进了房里，倒头大睡。
忽然有人敲门，是许王府的侍卫鲁成英，说许王久等小五儿不到，不知出了什么事，找到宫里去打听，知道回来了，一路找了过来。
小五儿听了忙收拾一下，跟着侍卫赶赴王府。
进了王府书房，见许王面有不愉之色，小五儿先道歉：“殿下恕罪，属下一心琢磨斗法之策，忘了向殿下报平安。”
许王点点头：“可有头绪了？”
小五儿拿出方案来，捧给许王：“未必合适，尽力而为而已，后面诸事还要多仰仗殿下。”
许王看了点点头：“一应物事人手我替你安排，王府后花园里有空房也有暖房，你就带了人在后园制作，凡事由我鲁成英协助你，也省了走漏消息。”
小五儿点头称是，正要退出去，许王忽然又叫住她，沉吟片刻，若无其事地问道：“陛下叫你说了些什么？”
小五儿心内暗道，原来是为了这个，据实回禀到：“陛下问我可有炼丹之术。”
“你怎么回的？”
“‘没有’。”
“很好。”许王点点头。
小五儿将学馆里的事托给几个算术学的好的官吏，便带着黄二郎三人搬到了王府后花园。
众人正在收拾小五儿的房间，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说话，随即几个女子走了进来。
只见前面的女子头挽高髻，插着云鬓花颜金步摇，披着葱白珠绣披风，行走间露出石榴红八幅大裙，仪态高贵，姿容秀美，眉目间微微带着一点煞气，正望向锦书玉簟。
“莫非是王妃？她来这里干什么？”小五儿心下正犯猜疑，跟来的侍女已经喝斥道：“张王妃到此，还不过来迎接！”
小五儿忙向前走了两步拱手施礼道：“见过王妃。”黄二郎三人在后面也跟着行礼。
那女子见了这情形，将目光落在小五儿身上，微微一笑，打量着她问道：“收拾后花园就是给你住的？”
小五儿心里念头一转，宫中的女子所在意的不过是男人的恩宠，忙拱手说道：“是的，许王殿下命属下等人制做器械，工期赶得急，做完才允许我等回去。”
“原来你是个工匠，”王妃神色一缓，过了片刻又问道：“怎么不穿女装？你家中还有何人？可曾成家？怎么让你出来赚钱养家？”
“穿着男装干活儿方便，”小五儿琢磨了一下她的话答道：“家里父母俱在，我自幼做工，已经习惯了，因此现在家境虽然好转也没停手。幼年订了一门亲事，多年未见，尚未成亲，听母亲说正在联络他家。”
“哦，原来如此。”王妃说：“既是殿下安排的，需要什么便到前面去取，我自会助你。”
“谢王妃。”
正说着话，一阵脚步声传来，只听门外有人叫道：“兰先生，人手已到齐。”
小五儿等人出去一看，只见鲁成英引着几个人站在门口，穿着褐子短打，拿着各种工具。小五儿说：“有劳鲁校尉，先安排他们住宿的地方吧。”
鲁校尉看到那张王妃，忙拱手行礼。
张王妃微笑颌首，带着侍女走了。
诸匠人都按小五儿的吩咐忙碌起来，她自己倒有了闲暇，从各屋转了一圈回来，见黄二郎和锦书玉簟正在嘀嘀咕咕，便问道：“什么事？”
黄二郎面带尴尬地说：“我们听王府的下人们议论，说那天来的张王妃是侧室，上面还有个李王妃是正室。张王妃因为美貌，最受许王宠爱，极是喜欢拈风吃醋。”
玉簟道：“看那模样就是个容不得人的……”
锦书虽未说话，也是抿嘴而笑。
小五儿说：“谁家都是这些破事儿，不要打听人家的闲事了，又与咱们无关，住上十天半月咱们就走了。”
转眼到了约定的日子，这一天竟然飘着雪花，陈利用甚是得意，老天都助我呀，这才是真的雪里献花。
因为知道今天有场比试，垂拱殿来了许多人，有朝中的大臣，有后宫的娘娘，皇子皇女，围在赵光义身侧。
陈利用换了道袍，站在人群里，颇有些仙风道骨，和身侧熟识的官员们聊着天。
正这时，内侍禀报兰小五儿来了，众人都把目光转向门口。
小五儿进了大殿，后面跟着男男女女一队人，抬着箱子，拎着盒子。
陈利用大声说道：“兰小五儿，想不到你果然去跟杂耍班子学艺去了！”众人听了，再一看进来这队人的架式果真活脱是街边杂耍班子的模样，不禁都哈哈大笑，连吕蒙正赵普都有些忍俊不住。
小五儿脸不变色，指挥着她的队伍将箱笼放好，才走上前去向赵光义行礼。
赵光义老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点点头道：“大家等候已久，既然你们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一个内侍走到中间，大声宣布：“第一个比试题目，雪中献花。陈团练，请吧。”
陈利用哈哈一笑，云淡风轻地走到中间，右手一招，手中出现了一把拂尘，场中一片惊叹，陈利用微微一笑，左手伸出，右手拂尘一扫，左手出现了一个花盆，盆里盛着湿润肥沃的土壤。陈利用把花盆放在地上，拂尘一扫，手上又出现了一粒种子，他将种子种到盆里，绕着盆子按着五行八卦开始走位，一个绿色的小芽儿从土里冒了出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陈利用越走越快，嘴里念念有词，众人眼看着那小芽儿抽枝长叶，越来越大，竟然冒出花骨朵，开出一朵牡丹来。
欢呼声中，陈利用得意洋洋地将花盆端起来，内侍接过去捧到赵光义的桌前，众人围过去又摸又闻，发现那花竟是真的。
小五儿看得直了眼，陈利用终究是变的戏法呢，还是幻术？抑或真有神奇的道术？
忽见众人都望着自己，才想起该自己出场了。小五儿走到中间，一招手，锦书、玉簟各捧着个红盒子走了过去，小五儿掀开两个盒儿盖，露出两盘绿莹莹翠生生三四寸高的小苗儿来。
众人见了面面相觑，不知所谓，陈利用笑道：“从哪里端来两盘菜苗献给皇上，就算了事了吗？你倒真会省事！”
小五儿道：“我献给陛下的是芽苗菜，七天种成，可以吃。”说着剪下两把来，让内侍洗好了，现场拌了香椿苗豆腐丝。分了数碟，散发给众人品尝，隆冬季节，青菜本来就少，香椿芽拌豆腐丝又是个新菜品，众人吃到口里只觉清爽鲜香，顿时齐声夸赞。陈利用也吃了一碟，心里暗道：“莫非这丫头真如祖家父子所说有点生财的手段么？”
只听小五儿朗声说道：“种植芽苗菜不用下多少本钱，有暖房的可以多种些品种，百姓没暖房，可以发黄豆芽、绿豆芽，拿到集市上去卖。”
赵普等人顿时道：“果然是经国济民有方……”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此乃济世之法，岂玄幻之术可比？”
……
陈利用鼻子都气歪了，不过他知道扯到国家大义上去，不是这帮文官们的对手，便对赵光义拱手恳求道：“陛下，请陛下评判。”
赵光义正在吃香椿苗，闻言抬起头来，见陈利用一脸委屈，放下筷子正色道：“雪中献花，神奇、风雅，芽苗菜么，平淡，俗气，但是可以济民，算平局吧。”
陈利用见赵光义并没有听从文官们的意见，心中大定，把心思放到后面两局上。
小五儿却大喜，与玉簟锦书击掌相贺。
第二局。
陈利用手掐剑指，隔着丈把远将砚台移动了一尺。
轮到小五儿，只见她又一招手，四个士卒抬着两个箱子到了中间，打开箱子，里面是形状各异的木头，四个士卒三下五除二用木头组装起一个架子来，架子上装着几个轮子，下面挂着布兜子。
小五儿四下一望，见赵光义身边倚着一个小皇子，走过去深施一礼道：“殿下，你可能抱得动那个箱子？”
小皇子道：“那么大，我抱不动。”
小五儿道：“草民有办法让你搬动它，你可愿一试？”
赵光义在旁边鼓励道：“元亿，你去玩玩。”
士卒们将箱子放到兜子里，小五儿把绳子交到小皇子手里，他用力一拉，箱子竟然动了。众人一片惊呼，赵光义脸色一变，也慢慢站了起来。
小五儿把小皇子送回去，回到场中朗声道：“我献上的是滑轮组，此物可以用在军事上、建筑上……”
赵光义说：“不必说了，此局是你胜。”说着走上前去仔细观察那滑轮组，和赵普等人低声议论了半晌。众人也都围到旁边观看。
一平一输，已经胜不了兰小五儿了，最多打个平手，陈利用虽然气恼，但是皇上发话了，他便也无计可施，站在人群外瞪着小五儿暗暗发狠，打算第三局就摄小五儿之魂，让她胡乱舞蹈出丑。
小五儿此时混不知危险临近，正笑得合不拢嘴，在皇上面前不敢放肆，与锦书玉簟三人拉着手，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副兴奋的神色。
内侍宣布第三局开始，众人四处散开，小五儿怕人踩坏了自己的东西，忙叫人把箱子向后搬，带了两个丫头蹲在人群外逐件检查。
陈利用掐指作法，却看不见小五儿了，就连她身边的两个丫头都不见了踪影，他等了半晌，见众人有些不耐烦了，只好胡乱摄了个宫女出来舞蹈。
小五儿听见喝彩声，站起来回身一望，从人缝里看见一个宫女正在舞蹈，做着各种高难度动作，小五儿不由得惊叹，又暗想不知道这是催眠术呢还是真有迷魂大法，陈利用为哗众取宠，不顾宫女身体能否承受得住，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喝彩声中，陈利用收了法术，脸色好看多了，自忖此次小五儿定然比不过自己。
轮到小五儿上场，她抱着一只小箱子走到中间，蹲下身在箱子中一阵摸索，拿出几只点翠银皮小青蛙来，暴睛鼓肚，做得惟妙惟肖，小青蛙放到地上竟然“巴嗒巴嗒”向前跳动起来，众人哗然。
赵元亿突然走到场中间，捉了只青蛙玩了起来，有他带头，又见皇上不曾喝斥，小皇子小公主们纷纷下场，将青蛙们清剿一空。
“我献上的是发条机关，可以用来做发条玩具，还可以……”小五儿忽然想起还可以做钟表，但不确定自己能否做成，只好改口说：“别的还没想好。”
陈利用道：“哼，只是做些玩具，有何好处可说？”
小五儿想起刚才的疑问，便朗声道：“虽无好处，但决无坏处！陈团练，你摄了宫女魂魄而舞，做那些高难动作，倘若伤了她的身体，岂不怕上干天怒？”
陈利用冷笑道：“又来逞口舌之利，一个宫女，能为陛下献舞是她的荣幸，哪有这么多言三语四，请陛下评判便是。”
涉及到皇上，小五儿不敢再说，就是本局输了也打个平手，陈利用不能拿他怎么样，小五儿已是心满意足。
只听赵光义说道：“小五儿虽匠心独运，巧夺天工，但陈团练法术奇妙，非人世所有，这一局么，”赵光义对滑轮组十分看重，觉得小五儿能献出滑轮组来，陈利用功不可没，本来想和稀泥，让两个人都是一平一输一赢，打个平手，没想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接住话头：“这一局小青蛙赢。”
赵光义一看是小儿子赵元亿，正瞪着乌黑的大眼睛望着自己。赵光义虽不是个好兄弟却是个好父亲，对儿子们个个关心，小儿子赵元亿身体瘦弱，多病多灾，便格外心疼些，见他今天玩得很开心，不忍拂逆，便改口道：“世外之法终不如入世之法喜庆，便判兰小五儿获胜。”
事出望外，小五儿等人又惊又喜，想起箱子里还有只备用的上发条后扑楞翅膀的小鸭子，小五儿忙取出来送给赵元亿：“小皇子，你真是我的福星！”
众人散去，小五儿走到陈利用身边道：“陈团练，按照约定你还要输个庄子。不过呢，民女不想和任何人为敌，不如咱们到此为止，一笑泯恩仇，你不要管祖家的闲事，我也不要你的庄子。”
陈利用见她不按官场规矩行事，把事情挑明放到了桌面上，吃了一惊，随即明白小五儿是想妥协，不由冷笑道：“不懂你说些什么，愿赌服输，我郊外还有块坟地，你拿去吧。”
赵普走到两人身边，正好听到这句话，便接口道：“陈团练，此话不对呀！你输的庄子是办学馆的，弄郊外一块坟场算是怎么回事？你御街上那套房宅离三司六部都近，官吏们正好可抽空就近去听课，你看如何？”
众人听见这话都看向他们。
陈利用冷笑道：“赵相公你倒查的我清楚啊，不知下官犯了何事你查下官？”
赵光义见两个人起了争执，便说：“彩头不用算了，一会儿宫中对他们二人自有赏赐！利用，你御街那房子算是我借的，过两年便还你。”
众人忙称诺。
陈利用愤愤地出了宫，回家与祖家父子商议计策，想到自己名声扫地，对小五儿越来越恨，不觉动了杀机，恨不得即刻就把小五儿像只蚂蚁一样碾成尘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