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国术高手丁清北
林长河提高嗓门让后面特务听见。
车夫说:“您抄近道还是绕远,大道轻快,小道省事。”
林长河猛然记得二十米外有小巷通可接近学校后门:“近道,快。”
他有一种预感,蜂群似的跟踪简直多余,如此煞费苦心谋得一面肯定包含信任。万一跟踪失败,自己的处境面临难以预料的危险,对方不知道自己卧底身份,将来绝对享受**待遇。
这货也是自私到极点,**没好下场,卖国贼何尝不是。
目送人力车拐进巷子,特务们不慌不忙分工操作,一路乘小汽车赶往国立中学,一路尾随,左右两路包抄。
小巷路窄行人穿梭,原本的路可容两辆人力车并行,杂物零乱堆积使得路面缩水。快走出巷子,前面停靠的一辆人力车启动,车尾相碰拦住去路。
车上乘客转回头,戴付黑边眼镜,四十岁上下,八字胡,黑色礼帽。
两车无法交错,那人说:“林先生。”
林长河说:“你是?”
“伍百万,不记得啦。”
林长河说:“记得,记得。”
伍百万下车,站在路边:“来我家坐。”
“好。”林长河不敢回头,利索下车。
伍百万从容不迫付出两份车钱:“原地等会儿,家里取件行李。”
追踪的特务以为路窄堵车,见到两人先后消失,似乎进入人家,也许是间店铺,一时搞不清状况。
伍百万推开一扇虚掩的房门,像走进自己家,林长河毫不犹豫跟进去。这间房子没后墙,准确的说后墙坍塌,刚砌成半米基础,林长河傻眼。伍百万迈过前面带路,顺房屋之间的缝隙左拐右穿。
“组织考虑你的安全,专门派我接应。你是好同志,有学问,有志气,将来指望你接班呢。”伍百万语气平和,闲庭信步般来到一家大院,不做停留,出门临街,径直进入对面一家酒馆,雅座。
林长河观察到伍百万脚步稳健,急而不乱,显然练家子,背后长眼气场强大。一股莫名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恨意连来年,我心虚么,在我的地盘任人摆布,怎么没带枪呢?想多了,没必要,我是来接头的。
胡思乱想中已然坐下,林长河依旧发蒙:“这是那里?”
伍百万摘下眼镜,有道半截眉:“边吃边谈,酒量如何?”
林长河定下心神:“二两,最多二两,喝多不合适。”
忽然想起一人。
日伪资料记载,老楚,地下情报组织负责人,丁清北,国术高手,参加过南京国术比赛,名列前茅。有人将他吹的神乎其神,据说飞檐走壁,日行百里,担任行动组长。日本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地下情报人员一般不执行武装行动。
林长河猜中,对面坐着的就是丁清北。
丁清北取出一份报纸摊开:“我们见过?”
“没,有点激动,有日子没见自己同志。”林长河收回审视的眼神。
一壶低度水酒,花生米,酱豆腐,两人前身前倾像老朋友聚会。
丁清北说:“上个月,组织遭到破坏,三名同志牺牲,损失很大。”
林长河记得有这事,日本特务机关破获一个情报小组,先后抓住三名小组成员。
林长河说:“我请求归队,投入战斗。”
丁清北说:“说说情况。”
林长河装糊涂:“啥情况?”
丁清北说:“你与组织失联后的活动。”
林长河说:“组织怀疑我?”
丁清北浮现微笑:“不错,沉着冷静,遇事不慌,具备情报人员的素质。我知道你在学校积极要求进步,秘密入党,投奔游击队没有公开党员身份,说说理由。”
林长河早有准备:“山里情况复杂多变,不清楚队伍有没有组织生活,没人找我了解这个情况。我一心抗日一心工作,没想那么多。再说,入党介绍人掺死狱中,死无对证,据我所知,核实身份非常耗费时间,耽误抗日工作。”
丁清北说:“寻找组织做过那些努力。”
林长河说:“我不喜欢这种审查。”
丁清北语气平和:“宣誓前写过个人材料吗?”
林长河说:“写过,非常详细。”
丁清北说:“所以,组织需要了解现状。”
林长河说:“我接受审查。”
丁清北说:“我在执行必要的组织纪律,如果审查你,不会回应你的联络信号。如果你的经历牵扯到另外的组织关系,有权为自己的行为保密。”
林长河决定采取主动:“我想问,许多同志和我一样与组织失去联系,了解过往经历对恢复组织关系有帮助吗?”
丁清北说:“我们喜欢坦率的人,这里不说同志,隔墙有耳,养成习惯保护自己。”
这个“我们”让林长河看到希望,开始讲述经历,过程没办法掺假,实话实说。隐去龙梅今,编篡的自然顺畅,特别提到齐四。如果“我们”产生疑惑,一定能找到齐四核实。
丁清北说:“愿意加入我们吗?”
林长河说:“愿意。”
丁清北问:“现在住哪儿?”
林长河说:“德琴旅社。”
丁清北说:“换一家,一个地方不能住久,尽快找份差事,临时性的,打份零工,有手艺最好。”
林长河挠头:“我没啥手艺,写写画画算吗?”
丁清北说:“算吧,代写书信,诉状告示。我们的工作是长期的,不间断的,适应环境,职业是最好的掩护,有困难提出来。”
“克服困难是我们的传统。”林长河灵机一动,“我有朋友在农贸公司,谋份差事不难。”
丁清北收起报纸:“可以,去试试,最好不受时间制约的职业,灵活机动。三天后去邮局等电话,时间不变,让我们一切从零开始。”
“可以发展成员吗?”林长河没话找话,拖延时间以此观察对手反应。
丁清北说:“全民抗日,爱国者都应该参加,地下工作环境复杂,千变万化,原则上不能擅自发展成员,除非情况特殊。”
林长河点头:“明白。”
丁清北说:“看样子你有人选。”
林长河谨慎道:“本来准备回山里寻找队伍,顺便发展了一个,就是刚才讲到的齐四,他在乡下,看来不需要了。”
丁清北推过一个信封:“这事以后再说,今天到这里,这是经费,你先走。”
不过如此,林长河路上一阵狂喜,终于触摸到对手的核心区域。盘算自己的小九九,机会来了必须抓住。这个所谓的机会不是潜伏成功,而是终于不用进山受苦,那种吃糠咽菜的日子实在难熬。
林长河直接回旅社,路上没有轻举妄动,旅社有暗线专门传递消息。
暗线住隔壁,敲两下木板墙,再敲两下。
一个小脑袋探身进屋,林长河强打精神交代一番。
日伪特务机关为林长河安排了一个职务,乘通商业贸易公司分公司襄理助理。襄理柴让,特务,林长河的朋友,两人同时期投靠汪伪特务组织。
林长河老老实实熟悉业务,柴让业务繁忙,尤其马上晋升总经理,特别卖力气。林长河纳闷,总经理而已,需要这么拼吗?眼见柴让将一把把银圆钞票塞进保险柜,总算明白其动力来源。功劳是资本,金钱何尝不是,有钱才有路。
发布指令的日本特务机关藏在一条死胡同,深宅大院,大门右转二十米步入大街。林长河始终没明白这个机构属于那个部分,级别高低,他也不敢问。
日本人明确告知,现阶段全力潜伏,争取深入内部,不再做无谓的跟踪,必要时可出面保护对手。
他们用了一个成语,水到渠成,林长河深以为然,补充道,钓鱼和网鱼两个概念。其实,林长河恨不得见一个抓一个,干脆暴露身份像柴让一样,这样就可以解脱换个环境。
林长河得到专业细致的行动纲领,预见将来可能从传递情报起步,将柴让纳入其中配合行动。
柴让接受指令时异常暴躁,直骂林长河扫把星。
林长河提前五分钟守候公用电话,另两部电话正在使用,有人过来打电话。我在等长途,南京那边的,林长河吐出一个个烟圈。对方凑近,我很快,市内,两句话。林长河犹豫片刻,侧身让过,你来。
这人果然只说了两句话,挂断电话,谢谢。
如果这人是伍百万派来试探自己的,那么自己的表现完全合格。
这很真实,林长河感觉自己天生适合干特工,设身处地想到与自称伍百万见面的场景,这活不好干。
日本人曾反复研究伍百万设计的接头方式,从职业角度分析没有问题,换做谁都要为自己留后路,只是没明白烟盒的来历。
林长河明白,没说。
电话铃响起,林长河抓起话筒:“喂,伍先生,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丁清北的声音:“你学过画画。”
上次打电话的不是你,伍百万这条线至少还活跃着三个人。林长河尽量回答的简短明了:“上学时学的,水彩画,老师留过洋。”
丁清北说:“给你一个题目,照题目画一幅,想办法给民报投稿,争取刊载。”
林长河问:“题目。”
伍百万说:“白下云梦,水边瓦洁,砖瓦的瓦,洁白的洁。”
林长河楞住:“啥意思?”
伍百万说:“我也这样问过,没有答案,执行吧。我的理解,故事,风景,人物,用你擅长的手笔,照猫画虎。”
林长河说:“民报审查规格不低。”
伍百万说:“上门投稿,提高刊载机率。”
林长河说:“我找到一份职业,乘通商业贸易公司分公司襄理助理。”
伍百万说:“保重。”
喀,电话挂断。
一次短暂的通话等于一天结束,接下来无可事事,林长河盘算怎么打发剩余时间。钻进一家悬挂日本幌子的酒馆,报上一组数字,招待的脸色从厌恶到笑脸相迎,林长河享受特殊待遇。即便如此不敢停留过久,吃饱喝足出来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沿街步行去往宿舍。
路边有缝补衣服的生意,一个妇女坐马扎穿针引线,边上站两个伪军。林长河与二人的目光相遇,差点喊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