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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面粉厂像只被掏空的巨兽，铁门上的"裕丰"招牌斜吊着，在朔风中吱呀作响。
胡家大媳妇抱着啼哭的婴孩借缩在王满仓家的柴房角落，煤油灯将她佝偻的影子投在斑驳土墙上，那影子竟比当年裹小脚的婆婆还要佝偻三分。
胡建仁废掉后，胡家人失去了依靠，野藤只留下二姨，剩下的全被赶出面粉厂。看着妹子的凄楚，想着胡家的遭遇，王满仓心情异常复杂，一股说不出的悲凉瞬间涌上心头。
紫山像头蜷伏的巨兽，**芝倚着雕花窗棂，摩挲着鎏金怀表，看山风卷起满地枯叶。表壳内嵌的小相片里，胡建仁还穿着笔挺的侦缉队制服。
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他忽然想起胡建仁和大牡丹姘居屋子里的那口德国座钟。上回见时，钟摆还映着大牡丹鬓边的翡翠坠子，如今怕早被野藤的军靴踏成了废铁。
往日里，烧着三炷香，拜着三尊神，踩着三条船，糊弄国民党枪炮，骗着老日子银元，**也没找麻烦，小日子有滋有味。
可眼下胡建仁废了，老日子这条船踩得牢不牢靠？野藤这张善变的狗脸，会不会冷不丁地来咬他几口？想到这里**芝打了一个寒颤。
"老爷，茶凉了。"小红捧着钧窑茶盏挨过来，指甲上蔻丹红得像刚凝固的血。**芝没接茶，盯着她腕间新添的东洋金镯："建仁叔在邯城要饭呢，听说夜里睡在城隍庙，抱着块烂门板喊牡丹姐。"
小红掩嘴轻笑，发间茉莉香混着硝烟味："要我说，那窑姐儿倒是福气，能让男人疯癫至此。"她指尖划过**芝腰间德造撸子，"不像某些人，踩着三只船还嫌不稳当。"
山风突然裹着雪粒砸在窗纸上。**芝猛地攥住她手腕，金镯硌得掌心生疼："上月你回邯城看戏，宪兵队的野藤大佐可还安好？"小红腕子一翻，蔻丹在暮色中划出残影："老爷说笑呢，妾身可是连日本人的面都没见过呢。"话音未落，小红已偎进他怀里，旗袍盘扣不知何时解开了两粒。
"老爷该歇了。"小红吹灭油灯，吐气如兰，指尖划过**芝喉结，黑暗里金镯相撞的脆响格外清晰。**芝摸向枕下的撸子，却触到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半块云片糕，正是上月小红从邯城带回的"特产"。
窗棂外，暮色正吞噬最后一缕霞光。**芝的梦呓里，特派员被派去重庆快一个月了，也该回来了吧？
暮色如血，漫过紫山嶙峋的脊梁。就在**芝和小红酣睡梦语时，朱浩峰的皮鞋陷进南洺河滩的淤泥。此番赴重庆参加军统抗战会议，破费周折。
金丝眼镜蒙着层灰翳，倒映出蓬头垢面的脑袋。他摘下眼镜，领口暗绣的青天白日徽在暮色中泛着幽光，这是穿越五省七道盘查时，唯一没被搜走的体面。
朱浩峰蹲在紫泉村的洺河旁，水里冷月被风搅晃成褶子，万点寒星波动。他俯身掬水往嘴里灌了几口水，顿觉神清气爽。
“紫山啊，我回来了”，灰头土脸的朱浩峰终于松了一口气，翻过紫山就到东麓的陈窑村。
他踩着碎石踉跄前行。山风卷起他的呢子大衣，烟尘从山脊挥撒头顶，怀表在胸袋里发烫，表壳上那抹胭脂印，是小红送行时故意蹭上的。
冷风掠过松林，发出刀刃出鞘般的啸叫。"嗖！"一柄短刀擦着耳际钉入古松，刀柄缠着的白麻布在风中舒展，露出血写的"诛"字。匕首钉入松树的刹那，树皮爆开的木屑溅在朱浩峰颈间。
他猛扑在地，闻见腐叶堆里混着硝石味的血腥气，十天前宜昌巷战的血雾，竟追着风飘到了太行山麓。
朱浩峰瞳孔骤缩，左手已摸向空荡的腰间。十天前在日军已经占领的宜昌码头，他将配枪沉入长江时的水花声，此刻竟在耳畔回响。
紫山西麓荒无人家，山风掠过头顶，惊飞几只啼鸣的夜雀，除此再无动静，朱浩峰确信黝黑的丛林里有眼睛在盯着自己。
荒草遮住视线，朱浩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扯开嗓子喊道：“对面的兄弟是哪路英雄，可否出来说话？”，
回音被山风填进月下的松涛山峪，朱浩峰急速蜷身往一旁翻滚。一块巨石从林中飞出，“轰”地砸在他刚刚爬过的草地上。
朱浩峰静静地趴着，一双眼睛机警地盯着丛林，荒草依然妨碍着视线，耳朵里却传来荒草夜虫的声响，
"彼は死んだかどうかわからない？（确定他死了吗）"丛林中的低语裹着关西腔随风飘来。日本人咋来这里啦？朱浩峰屏住呼吸，指尖触到一块棱角分明的燧石。
二十步外的灌木丛簌簌作响，六道黑影走出丛林，樵夫装束的杀手们，手中长刀泛着青芒，呈扇形围拢过来。
左侧武士的草鞋踩断枯枝时，朱浩峰突然弹射而起。鹞子翻身的瞬间，燧石已甩出右手，左侧武士应声后仰，倒地时碎额崩出脑浆，如碎在枯草上的奶杯，发出咯吱脆响。
"八嘎！"五个日本刺客同时扑向迎面飞来的人，朱浩峰落地时左袖中滑出的半截钢笔穿透一人咽喉，这是重庆会议上戴笠亲赠的"文胆"，钨钢笔尖此刻正在右侧武士脖颈滴着血。
四个日本人一怔，狂吼着“殺してやる”再次扑来。两柄长刃迎面劈下，朱浩峰顺势抄起地上的长刀挡住第一击，第二把刀却已逼近心口。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扯开衣襟，怀表链缠住刀身，表壳内嵌的小照上，**芝赠他怀表那日的雪，正纷纷扬扬落在紫山之巅。
耳后山风裂起刹那，第三刀自背后袭来，朱浩峰旋身避让，刀刃堪堪削落他鬓角蓬发，露出军统特训时留下的太阳穴疤痕。
他凌空跃起，足尖点在刀背上借力翻腾，后摆腿如钢鞭般扫中偷袭者下颌。骨裂声混着日语咒骂炸响，断齿飞溅在岩壁上，像撒了把带血的米。
朱浩峰转过身形，灼目射出轻蔑的光，方口突然怒吼：“さあ（来啊）”，震得山月在风中晃荡。
两具尸体一仰一卧僵在草里。偷袭者手捂碎颚，在草地上扭曲，犹如被打中七寸的蟒蛇。
“彼は日本語が話せるなんて？（他竟然会说日语）”，发颤的日语从对面高个子口中传来。“だめだ！（等一下）”一声呵斥从矮个子口中爆出，“**芝を驚かせないようにする（不行！不要惊动**芝）”。
月光下，矮个子颈间有道蜈蚣状疤痕，正是军统追杀令上的头号杀手山田一郎。朱浩峰后撤半步，靴跟碾碎枯枝的脆响又成了开战锣鼓。
山田刀锋劈开暮色，浩峰后撤半步举刀格挡，刀锋相击迸出的火星照亮他脸上的金丝眼镜。他忽然想起横滨道场那株染井吉野，樱花纷落时，师父曾教他听刀辨位的绝技。
旋身避让间怀表如流星锤猛然砸中山田太阳穴。山田爬起应声暴喝，刀法骤变阴狠，刀影如白炽的莽信猛扎过来。
却见朱浩峰依松而靠闭目凝神，军统训练营里蒙眼拆招的日夜，此刻化作肌肉记忆。他突然蹬着树干凌空倒翻，刀刃割裂空气的尖啸中，他想起重庆防空洞里戴笠的训话："活着的秘密，比死去的忠魂更有价值。"
在空中听风辨位，长刀斜劈而下，刀锋嵌入山田锁骨时，竟发出古琴断弦般的清响。山田身影抖动着依树干慢慢堕地。
仅存的两人依然拼命冲砍，两柄长刀交错劈下，朱浩峰旋身从两人肋间闪过时，反手长刃在一 人腰间划过。朱浩峰刀指此人脊背：“お前は死ぬ（你要死了）”。
不明所以的刺客，依然想反身冲砍，移步间突然腰身分离，两段残躯踉跄倒地，惊愕的眼白映出横滨农田里，老爹镰刀拦腰斩断的玉米。
残存的日本刺客转身欲逃，朱浩峰掷出长刀，刀刃贯穿那人膝窝钉入松树。他踩着满地血泊拾起山田的佩刀，刀柄缠着的白麻布血迹未干，与松树上那柄短刀的"诛"字遥相呼应。
"先生、いいナイフさばきですね。"刺客颤抖的恭维带着京都腔。朱浩峰嘴角微翘，忽然改用纯正横滨方言："お前の母は浅草の芸者だったか？（你母亲是浅草的艺伎吧？）"话音未落，长刀已穿透对方胸心钉入古松。
第五个武士倒下时，月光正将血泼在紫山峭壁上。朱浩峰拖着卷刃的长刀，踩着枯枝逼近最后的幸存者，发现在地上扭曲成结的杀手竟是个少年，双手颤抖捂着潺潺冒血的下颚，腕上系着褪色的千纸鹤，正是小红上月从邯城带回的"护身符"。
“降参して、あなたの活路をあげましょう（投降吧，给你条活路）”朱浩峰轻蔑语气淡如月色，随山风飘过。少年刺客仰天长啸，他翻过长刀，猛然刺向肚皮。利刃穿心冒出后背，喔地一声如释重负，扭曲的面孔渐渐舒展，苍白坦然。
跪拜的残尸仰头张嘴，像要吞下空中残月。此刻云头遮住月色，像乞丐啃剩的半张饼。
朱浩峰将战刀掷入枯草丛，垂眸凝视着山腰间横陈的几具尸首，他俯身逐一翻检，只搜得几支南部式手枪与一包压皱的"旭光牌"烟盒。他叼起一支香烟，坐在冷冷的石阶上。
寒风中有了雨雪，他掸了掸长衫下摆的泥渍，唇角浮起冷笑：这群刺客至死都不曾料到，眼前这个清癯的教书先生不仅能是标准的以横滨话，更通晓居合斩的致命奥义。
血腥气惊起夜枭。怀表链在忽明忽暗的烟星下泛着幽蓝，表壳内嵌的樱花标本，正是当年横滨房东女儿所赠。那姑娘总爱穿茜色振袖，在道场廊下哼《荒城之月》。
五载横滨求学生涯如走马灯般掠过。医学院的白炽灯下，他解剖过数百具尸体；剑道馆的木地板上，他领教过北辰一刀流的锋芒。彼时他便看透了这岛国彬彬礼教下的狼子野心，归国后毅然褪去白大褂，在戴笠的青浦训练班里淬炼成军统最锋利的暗刃。此刻指间香烟明灭，他望着陈窑村方向蹙眉，后山闹出这般动静，为何迟迟不见巡逻队踪影？
"朱先生当真深藏不露。"恍惚间似又听见小红的调笑。那女人总爱用蔻丹指尖拨弄翡翠烟嘴，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的枪茧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三个月前借宿陈家宅院时，他特意将赴渝日程仅告知她金额**芝。如今想来，山道伏击的精准时辰，倒与那夜小红端来醒酒汤时的窥探目光不谋而合。
雨雪渐浓，如一场无声的丧钟，将山坡笼进灰白的帷幕。指尖夹着的旭光牌香烟明灭不定，像一盏将熄的孤灯。烟丝燃尽的焦苦混着雪粒的腥气，在他唇齿间蔓延。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里不知是雪水还是冷汗，挫败感正像这天气一般，一寸寸浸透骨髓。
小红。这名字在他心头碾过，如一根刺，扎得生疼。起初只当她是朱建仁从妓馆捞来的浮萍，如今却成了迷雾中的刀锋。来历不明的人，便是暗处的雷。戴老板的话在耳畔炸响：“安全不是空谈，是血，是命。”
他猛地掐灭烟蒂，火星在雪泥里嘶鸣着死去。起身时，大衣下摆扫过枯草，簌簌声里裹着杀意。若**芝早已叛国，若小红是东洋人埋下的毒……那便只有让血来洗这条路。
踉跄行至紫峰塔下，忽有铁锈味刺入鼻腔。横陈的尸首如折断的旗，凌乱地倒在阴影里，是巡逻的弟兄。他们的血还未凝透，在雪地上绽开狰狞的墨梅。而凶手，此刻正裹着满身血迹，横陈在后山更深的夜色中。
紫峰塔的阴影向东蔓延，陈窑村匍匐在视线尽头，像一张泛黄的旧地图，模糊在雨雾中。"罢了，暂且不回去了。"朱浩峰低声自语，声音被潮湿的风撕碎。
他沿着紫山南麓蜿蜒而下，径直赶往邯城。雨夹雪抽打着他的脊背，每一步都像踩在浸透水的棉絮上，沉重而黏腻。天色向晚，阴云低垂，仿佛天空随时会坍塌，将这座秀丽的山峰压成齑粉。
邯城的轮廓在雨雪中浮现，像一具浮出水面的锈铁兽。朱浩峰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朝城南的高级小学挪去。泥浆裹挟着枯叶，在脚下发出黏稠的呜咽。突然，他脚下一滑，险些栽进路旁的沟渠。
他拽下沾满泥泞的鞋子，狠狠砸向路边的青石。鞋底撞击石面的闷响，像一记记钝拳砸在命运的门板上。
泥水从鞋缝间挤出，蜿蜒如血。他盯着那污浊的痕迹，眼神渐冷。九牛二虎之力既出，**芝那支队伍，必须成为党国棋盘上的一枚死子。雨雪依旧，但他的背影已挺得笔直，像一柄缓缓出鞘的刀。
这些年与**芝周旋，朱浩峰早已看透他那套把戏，像只精明的蜘蛛，在日本人、国民政府与**三方织就的网上小心攀爬。既不敢拂了东洋人的意，又要坐稳县长的乌纱帽，还要对赤色分子虚与委蛇。这般走钢丝的功夫，倒真叫他玩出了几分"乱世不倒翁"的架势。
绝不能让这群墙头草，变成日本人手里牵着线的傀儡兵。眼下最要紧的，是立即将情报织成密电，让天津站的同仁们顺着小红这根藤，摸清整窝的瓜。夜风拍打窗棂，将台灯的光晕剪成晃动的锯齿，恰似他脑海中闪烁的摩斯密码。
决心已定，朱浩峰蹬上鞋子疾步前行。暮色四合，沿街店铺陆续亮起昏黄的灯火，在风雪中摇曳如将熄的残烛。雪片愈发猖狂，撕扯着夜幕扑向大地。他无心理会这肃杀的景致，料想校门早已紧闭，便贴着墙根潜至后院。青砖围墙覆着薄雪，他纵身一跃，像只夜行的黑猫悄无声息地落入院内。
卧室浸在浓墨般的黑暗里。他未点灯，径直掀开床板，霉腐气息顿时汹涌而出，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火柴划亮的瞬间，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投出巨兽般的黑影。暗室陈设渐次浮现：方桌上的电台泛着冷光，木床上的粗布被褥皱如死蛇，墙角的美式汤姆森冲锋枪与手雷箱沉默对峙，在潮湿的空气中渗出铁腥味。
他草草抹了把脸，湿衣未换便扑向电台。指尖起落间，"滴滴答答"的声响如心跳般在密闭空间震荡。电波载着加密的密语刺破风雪，向天津卫疾驰而去。
发报完毕，他颓然靠坐，摸出香烟就着油灯点燃。蓝灰色的烟圈在头顶盘旋，像解不开的疑云。重庆戴老板的训诫、天津站的命令，此刻都化作肩头无形的重负。而日间那场未遂的刺杀，仍在脑海中不断闪回，每一帧画面都比暗室的霉味更令人窒息。
暗室的油灯早已燃尽，只剩一缕青烟在黑暗中盘旋。朱浩峰伏在电台旁昏沉睡去，却被突如其来的"滴滴"声猛然惊醒。他一把抓过耳机扣在头上，手指颤抖着从暗格抽出密码本。电波在耳膜上跳动，每一个字符都像烧红的铁钉，随着译文的浮现，一字一句烙进眼底：
“赴渝信息收悉，任务完成甚好。津站负责查红，君亦勿懈怠，必要时杀之，宁错一万，不放一个。要像驯狼般拴住**芝，让他撕咬**，待日本人败退时，这支队伍便是插进邯城的尖刀...”
译电纸上的字迹已灼穿朱浩峰的视网膜，仿佛看见命令正渗出血色。他点燃的香烟在指间明明灭灭，烟灰缸里积了小山般的残骸，每一截烟蒂都刻着挣扎的痕迹。
杀小红？杀小红易如反掌，可他眼前浮现**芝抚摸那女子发梢的模样，那土匪头子的眼神，柔得像化开的雪水。若此刻动手，只怕**芝再也不会听他的调遣，拴住这只狼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
窗外，雪粒子敲打窗棂，像无数细小的算珠。朱浩峰摸出香烟，却连划三根火柴都未能点燃。手抖得厉害。烟卷终被掐断，碎末洒落如骨灰。他知道，自己正站在薄冰上，而冰下暗流涌动，藏着比枪子更致命的杀机。
天津站的回电像把钝刀，将他逼到墙角。窗外的梆子敲过三更时，他忽然冷笑出声，既然要染血，何不借**的刀？晨雾漫进窗前，朱浩峰掐灭最后一支烟。**芝烹杀黄中火的铁锅尚有余温，这血仇正好作饵。
他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圈，水滴渐渐晕开，像朵绽放的血莲。借刀杀人，从来都是特工最优雅的杀戮。
窗外的梆子刚敲过三更。冷水拍在脸上，镜中的双眼布满血丝，那是被无数阴谋滋养出的红。他背上电台翻出高小后墙，身影如一片枯叶飘落在巷弄里。这次他决心拴住**芝，必须把那伙山匪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邯城的夜雾吞没了他的脚步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枪柄，思绪却比枪机更复杂：要借**的刀除掉小红，可这把刀藏在哪片阴影里？国共合作的幌子下，真正的猎人从不轻易现身。
远处传来馄饨挑子的梆子声。他突然停步，盯着青石板上自己的倒影，那扭曲的黑影中，似乎有双不属于他的眼睛在闪烁。
破晓的邯城静如坟场。朱浩峰的皮靴碾过积雪，每一步都像踩在岁月的骨殖上。街巷空荡，连野狗都蜷缩在废墟里。这座被铁蹄碾碎的城市，连犬吠都透着胆怯。
寒风卷起雪沫，钻进他的衣领。他突然想起苏州的晨雾，此刻该是氤氲在睡莲池上的时辰。“小桥行流水，晨月照梦舟”妻子鬓角的碎发或许正搭在绣枕，小儿梦里呓语着"爹爹"。而自己却在这北国的雪夜里，活成一道孤魂。
月光照在紫山北坡一个密洞时，清如纯水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头部的位置，突然洇开两处深色的圆点，是泪砸在雪里，融出两个小小的、温暖的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