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替长官当刽子手
武瑾秋一行人牵马走到青纱帐边缘停下来。小四从儿离开人马,走去边缘,对着外边学了几声野鸭子叫,对面也回应过来几声野鸭子叫。
两分钟后,对面树林里出现了同样鬼子兵装束的交通员老邢。他下到沟坎儿,往这边青纱帐走来。
陶成福听了范世奎叙述的事情原委,大体品咂出不是好事儿,赶在可能交代给他的任务之前,找话口插嘴,拦住长官往他手里塞烫嘴的东西,表演激动,表达愤慨:“就是说他中统江苏调查处跟省党部先跑路啦?!”
范世奎平静如水:“这不把一干人犯移交警察局了嘛。”
陶成福:“外围防御阵地还在呢!小鬼子可没攻到城下,不过是日军航空兵扔俩炸弹鼓捣气氛。这帮政客、特务就慌得连犯人都丢了?那可是政治犯哩!”
范世奎讥讽:“现在,属于刑事犯了。”
陶成福装傻:“那是,移交您这里了嘛!您兼职警察局长不是。那就替他们关着那些刑事犯好了。”
范世奎故作随意地问:“城破了,留给日本人?”
陶成福继续装糊涂:“啊?哦那不能。”忽又警觉,关切地问。“城破?那是说军队也……有撤的意思?”
范世奎反问他:“你觉得就凭1个33师真能守得住淮城吗?北平、天津、上海、南京、武汉、徐州不都弃城而逃了吗?”
陶成福急眼:“他**军能撤,可我们这些地方保安部队往哪儿撤?”
范世奎深有感触:“是啊!咱们原本就是庶出的,败家散业的时候,就更是后娘养的丧家犬。”
陶成福强调:“关键在于咱们的官兵大都是当地人,家宅田产、父母妻小都在城里、乡下,就算人能走,田产家宅也能跟着……?”
范世奎故作羡慕地宽慰他:“当然你陶大队长没有这些拖累。”顿一顿,再做恍然大悟状。“哦,你有周家大小姐扯着呢!”话里敲打他,眼里查看他心思。
陶成福陷入两难,禁不住喃喃自语:“可要是不跟着走……”
范世奎适时地问他:“陶老弟有何打算?”
陶成福醒过神来,急忙正色回归本题,避开这个探问:“全凭上峰主张。”
范世奎便扯回到政治犯的事上来:“放了?”
陶成福一时有点断篇儿:“放了?什么……哦政治……刑事犯是吧?”
范世奎替他回答:“不合适吧?”
陶成福一叠声摇头:“不合适,不合适。”
范世奎:“杀头?”
陶成福恢复清醒和狡黠,只接住范世奎逼视过来的眼光,但不接住话题回答,做出没有主张的呆傻神情。
范世奎也不坚持要他立刻回应,直截了当地说出问题的纠结所在:“抗日统一战线啦!政治犯没那么容易处决喽!”
陶成福点头,仍然坚持不接茬儿。
范世奎说:“可是放了,又不甘心,或者说不放心。所以,上边借这个当口儿,把他们移交警察局,当刑事犯处决。”说到这里,打住话,耐心盯着陶成福,逼他接过去这个皮球。
陶成福挺不过了,欠身向前,用心腹的语气提醒:“烫手山芋啊!大哥。这可是跟**结大仇。一旦我们撤了,能带走家眷,却带不走亲属,带不走家宅田产。这笔血债沾上了,他们会饶过保安团官佐的家……?”
范世奎:“那倒未必。有些事儿,还得看天意。”仰靠去沙发背上,捋着胡须,瞥一眼陶成福疑惑的神情。“军令总不能违抗的,陶大队长。”
陶成福漠然点头。
范世奎点拨说:“考虑到不是一般的犯人,慎重起见,法场选在了城西远郊的黄泥洼那里。”
陶成福脱口而出:“那就是临近交火前沿啦?”
范世奎嗯一声,看他反应。
陶成福嘶啦着凉气:“日军推进得可快。前沿阵地的攻防易手,每一小时都在变化。一个弄不好,陷到里边,那警察弟兄们也有危险啦!鬼子可不认人。要再给炮弹炸乱了营,跑了犯人……”
范世奎推一杯水过去:“贤弟睿智!可愿为愚兄分忧?”
陶成福:“职下是保安系统的……?”
范世奎替他端起水杯:“身份好操作。”
陶成福知道无路可退,不无揶揄地问:“团长在警察局召见职下,用意在此呗?”
范世奎点头,再次示意他接过杯子去。
陶成福只得接过来:“烫!”
范世奎笑着说:“有点儿。”
陶成福还是接下来,在手里转动,似乎选择那一边稍微不烫一些,徒劳。
范世奎乘势追击,用他欲替大舅哥私购枪支的事诱惑他,也挟制他:“军火生意,不便在军事官邸商讨吧?保安团也是准军人,本团长不是还配合国军担负守城之责呢嘛!所以两件事,都来警局这边说开,比较妥当。”
水杯烫手,任务更烫手,陶成福最后努力尝试推脱这个棘手的差事。范世奎却不再给他机会,按一下桌角的按钮,外边有铃声传来,随即,门推开。中尉警衔的黄板牙托着一身警服进来。
范世奎问陶成福:“陶大队长需要多少人手?”
陶成福借机找理由推挡,去办公桌抓电话,向范世奎解释:“职下这就打电话去淮东调人手来,估计傍晚能赶到,误不了事吧?”手刚按到电话机上,却停下了,循着画外喊报告的声音望去,看到自己部下的少尉排长麻子张进门站定,向他举手敬礼。也穿一身警服,手臂上托着他那身替换下折叠起来的保安团军装。
麻子张立正报告:“报告大队长,卑职奉命归队。范团长特命属下换上警服,跟随大队长执行特殊任务,然后一起……”
范世奎接过话来:“借调你的一个排,今儿可以归队跟你回去了。省得你担心我把他们放到城防上去,当了炮灰。”
陶成福再无伎俩推脱,苦涩地向范世奎道谢:“谢团长关怀。”但他还是提了一个要求,恳请的语气里透着态度坚决。“不过,我的兄弟们平时应战的都是有枪的对手,没有干过刽子手的行当。这行刑的活儿……”
范世奎也作了让步,站起来,大度地说:“理解,就不让你为难了。找专职行刑队,也是对人犯的尊重。”
陶成福说:“是这个理儿,谢团长恩准。”
范世奎把手按在陶成福的肩上:“只要你老弟出面监斩法场,大哥我就放心,不担心出乱子。”
陶成福话里有话地保证:“一定会办到团长心里的。”
范世奎一怔,随即意会:“好。办到我心里就好。”
等在警局大门口在一侧的少尉副官汤包儿见大队长出来,急忙解马缰,同时接住丢进他怀里的一卷警服。
陶成福从汤副官手里接过马缰,看着他惊讶张开的嘴巴,没好气地训斥:“闭上嘴。大惊小怪的!”然后对他耳语交代任务,不时指一下身后跟出来的麻子张,并问麻子张:“你的那一排人呢?”
麻子张立正回话:“两个班在法场警戒,一个班在监狱门口待命。”
汤副官惊讶,脱口而出:“我日,还充当行刑队呢咱们?!”
陶成福示意他控制声音:“那活儿,咱不干。”又去嘱咐麻子张:“你先去法场那边,接应汤副官押送犯人赶去。”再转对汤副官特别叮嘱:“你们提取犯人的时候,做个善事。”汤副官意外,警觉得听长官的授意。陶成福故作感慨,指点属下来揣摩自己不便说白了的意图:“都是些要做鬼的人啦!黄泉路上让他们好走,就不要让犯人带着镣铐上路了。”
汤副官和麻子张面面相觑,但也心知肚明,也都不去点破,一起打着哈哈点头奉承,并表明态度:“大队长慈悲。属下自然也不当恶人。”
陶成福又嘱咐:“记住了,你俩。我们只负责警戒,别的一概不参与。法场离战场近,局面复杂。要多长个心眼儿行事,不要轻举妄动,把自己玩进去。麻排长,到了现场,一切行动听汤副官指挥。”
汤副官苦着脸问陶成福:“大队长您不……亲临现场坐镇?”
麻子张也跟着附和:“啊是。”
陶成福死盯着他俩,良久,说:“不想混了?”沉一沉,倒装句补充。“让我在军界。我不能替他老范沾这血。”
汤副官和麻子张也接口诉说:“那我们也不能……”
陶成福指指他们身上的警服:“你们现在披得是这身皮嘛!再说,苏北地界上,有几个认识你们这两张脸的?”然后,语重心长地晓以利害和兄弟情义。“陶某倒不了,就永远有你们的荫凉儿遮着。”
一群伪装成鬼子兵的人,潜伏在密实的树林里,准备劫法场。
武瑾秋等人和老邢商讨着方案,最后说:“就这么定了。现在分派任务。”看去围坐在四周的刘二湘、陈三妹和二左子、小四从二几个人,先点出刘二湘来。“二湘,你枪法准,负责第一个击毙行刑官。”
门从外边被鸡大腿推开,退去一侧谦恭地让进陶成福,不忘捂上口臭味重的嘴巴。陶成福还是避着鸡大腿迈步进来。大牡丹和小红袄欢天喜地迎上去,帮忙给他摘帽子、脱外衣。鸡大腿从外边带上门。陶成福瞅着圆桌那里的周千龙,说:“才多大会儿功夫,醉成这样啦!”
周千龙醉眼朦胧地指着大牡丹、小红袄:“灌我,她俩骚货。”
小红袄吃吃笑着向陶成福解释:“不灌他。他没够。”给陶成福挂上军帽。
大牡丹不屑地骂道:“一准偷吃药了,没德行。”
周千龙撑着桌子站起来,问陶成福:“走啊?”拦着大牡丹扒脱陶成福的上衣军装。
陶成福看着周千龙这醉态,问:“走得了吗你?”
周千龙说:“事办成了就……走呗?成了吧?什么……价?”
陶成福拿下周千龙的手,还是脱下上衣递给大牡丹,含糊敷衍说:“当然成了。”伸手搭上周千龙肩膀,还没按,周千龙已经软坐下了。陶成福也跟着坐下,再跟上一句。“没得不成。价钱合理。”
周千龙再次坚持要走:“那还不走?等着小鬼子扔炸弹?”
陶成福说:“等等汤副官。他代我去替范长官料理点私事儿。这不嘛!为了你的事,临时抓我们兄弟一差使。这你得给我补偿……”周千龙要趴下装醉听不见。突然砰砰两声枪响,从临窗的街面传来,随后是杂沓中的喊叫:“站住,哪儿跑?”
小红袄吓得缩成一堆。
周千龙噌地蹿起来,一溜歪斜跑过去打开窗户往下看。一个小碟子被他弄落地上打碎了。
大牡丹看看陶成福和小红袄,兴奋地跑过去,攀住周千龙的肩背伸头往下看热闹。兴奋叫道:“抓着逃兵了。”
随即一声枪响,楼下街面的嘈杂顿时死寂。少顷,远处传来一串接连的炮弹爆炸声。
那间拘押潘大黑屋子的门开处,卦师‘子不语’先生进来,慌忙张手安抚潘大:“别嚷嚷,我就是来让你去的。”
潘大还是嚷着抱怨:“早就说嘛!救少东家,我得去。”
卦师解释:“不是你没打过仗,怕出事嘛!”
潘大自负:“土地庙那一通舞扎,不是打仗啊?”
卦师说:“那是遭遇战,不打没辙儿。但是我们不能主动让你去冒险。枪都还没练过,等……”
潘大不耐烦:“扯有用的,让我去干嘛?”
卦师说:“监刑的人临时换了,内线好像也出了问题,没有按时出来取走情报。”变魔术似的在指尖捻出一个小纸卷,要摊开来给潘大看。
潘大着急:“不认字,直接说。”
卦师说:“就是我们在法场藏到坑里的那些枪,得通知到里面的人知道位置。”
潘大直通通问:“我进死囚牢里送给少东家?咋进去?我杀个人让他们抓进去?”
卦师指点:“探监来不及了。你去祭奠法场,接近上李清平。”
潘大恼怒,一把抓过那个小纸卷,急火火跑出门去,撞了卦师一个趔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