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又是一年岁末时
今年冬天的雪格外多。
外面雪花飘飘,屋里却温暖如春,桌下放着散热的铁皮水箱,桌旁还有个小火炉,炉上一把铜水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小五儿伏桌奋笔疾书,她在试着将还有印象的前世知识整理出来。她让人打了两个银笔尖,做了蘸水笔,几经调整已经能流利的书写。
这时候门帘一掀,进来了三个女子,是女校的管事们,小五儿忙放下笔,请三位夫人坐下。
带头的简夫人说:“自从散出年后再开女班的消息以后,京中许多官员夫人都来替女儿报名,有的报不上名都不肯走,我们都快无法应付了,有些人还求到外子身上,弄得家里都乱成一团,能不能先不收平民女童,只收官员家女童?”
小五儿听了沉默片刻,压住心中怒气,笑道:“这么多人来报女校是好事啊,不过,三位夫人,咱们女校的第一宗旨是什么?使天下女子身有一技,退能自食其力,进而养育子女。天下女子不分官员百姓出身,咱们怎可歧视平民女童?岂不有负李皇后和众位夫人扶危济世之美意?”
简夫人点点头又说:“好吧,那能否再开几个班?”
小五儿暗自忖道:名誉校长是李皇后,进了女校便是李皇后的弟子,又能结交许多贵妇人,这些人中只怕有不少人是指望了这一块好处来的。
她沉默了片刻便笑着说:“咱们女校的校长是李皇后,诸位管事也多是诰命之身,因此咱们女校出去的弟子也必须学有所成,否则不是丢了大家的颜面?所以不能盲目扩招,必须有了足够的师资力量才能再扩招。”
听了这话,事关李皇后和诸位夫人的名誉,简夫人知道轻重,便点点头不再说话。
年轻的胡夫人说:“我家外子资历尚浅,他衙门里的主管说,若是他家女儿进不了女校,就要去朝堂上奏一本,弹劾女校。”
小五儿道:“这不是无理取闹吗?咱们也不知道这样的父亲教导出什么样的女儿来?万一以后做了有失身份的事,说起来岂不丢女校的脸?”
她又想了一会儿道:“不如这样吧,你们去制定政策,进校考试,出校考试,每个月要学到什么程度,学无所成的有什么措施,让他们那些想蒙混过关的知难而退。另一方面,还要再物色老师,再行扩招……要收学费,价格你们商议,平民女童里设普通班和‘贫困班’,贫困班里免学费,但都要设门坎,要能考上。另外再请人,那个技能班,烹饪、绾发、裁剪等等,不识字便可以学会,还能维持生计的开速成班,学会即可,不算咱们女校的学生……”
简夫人三人忙从桌上取了纸笔,急急写下来。
送走三位夫人,小五儿刚拿起笔来,赵元亿掀盖厚重的门帘子一探头,见室内只有小五儿一人,立刻笑着冲了进来,带进来一股凉风。
小五儿见他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孩子,对他的喜爱也渐渐超过了对皇子身份的敬畏,坐着也没起身,象征性地拱拱手,笑道:“好几天不见了,没有大事不登门,说吧,有什么好事?”
赵元亿笑道:“是别人的好事!过几天就要放假了,娘娘说让我考中头魁,算是给爹爹的过年礼物,我每次都是头名,这有什么稀奇?我要做个礼物,和别人的不一样,让爹爹最喜欢。”
“没有最喜欢,只有更喜欢!明年还有新的礼物。”
“不,我要做个最好的,让爹爹永远都最喜欢。”赵元亿笑道。
小五儿笑着摇摇头:“来找我帮忙的是吧?你想做个什么?”
赵元亿道:“我想做个会跳的小青蛙,爹爹和我一起玩小青蛙的时候最开心了,可是以前的小青蛙坏了。”
“这个主意不错!”小五儿点点头,后世的父母们看到小皇帝们做的手工,无论多丑,都是喜笑颜开,正所谓“刺猬也说自己的孩子光,屎壳郎也说自己的孩子香”,只要自己孩子有一点进步,做父母的无不欢欣雀跃,赵光义也是当爹的,想必不会例外。
小五儿又替他设计了一个挥动旗子的卡通小熊,旗子上可以写字,逗他道:“也送我一个吧。”
赵元亿道:“好!”
小五儿手里还有备用的发条盒,又有现成的尺寸,画好图样,让赵元亿的侍卫去订做银皮即可,只把染色这一项留下,让赵元亿涂鸦。
正在这时,许王走了进来,小五儿忙拱手道:“殿下。”
赵元亿也拱手道:“二哥。”
许王点点头说:“九哥还在这里?快要上课了,快去吧。”
赵元亿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叫道:“兰先生咱们中午还去打雪仗啊,别忘了!”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许王说:“越来越没规矩了。”
小五儿说:“小孩儿不都这样?”
“那是他遇到了你,我小时候哪有如此幸运?连自己的姐姐是谁都不知道,跟着**母一个个胆小怕事,只怕惹到别人。”许王脸色平淡地说。
小五儿猜测他说的姐姐是亲生母亲,民间也有庶子称呼自己当妾的娘亲为某某姐的。平时只知许王坚毅果断权谋超群,却不曾想过是这样硬逼出来的,不觉心生怜悯。
同时对赵光义也看轻了些,二十多年前即便他不是皇帝,也是王侯,怎么连一个给自己生了孩子的女人也保不住?倘若他轻视那女子地位低贱,又何必自降身份,与她搅到一起?只是这番话不敢说出口而已,又想起小周后,觉得这个人真是荒唐。
小五儿便岔开话题,笑道:“恕属下放肆,一会请殿下也去放开心怀做次小孩子,和他们一起去打雪仗,如何?”
“我哪有那种心思?”许王笑道。
小五儿泡了一壶自制的竹叶茶,许王喝了一口道:“入口微苦,细品清甜,你这里总有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五儿笑道:“这是自己采的嫩竹叶晾制的,有清肺明目之功效,最宜夏季消暑用,倘若放在琉璃壶中,颜色微绿,晶莹清澈,碧绿竹叶点缀其中,可望而生津。我喝惯了,一直泡了喝。”
许王问道:“九哥来做什么?”
“九皇子说要给陛下做个新年礼物,小孩子的玩意儿。”
许王沉吟道:“往年到了这时候,我正让开封府整理一年功绩,上报陛下。今年最大的功绩便是根除了陈利用与其余孽,却不敢大书特书,只怕惹恼了陛下。”
小五儿听了便说道:“殿下既然想改善与陛下的关系,何不也像九皇子这样,送个父子间的亲情礼物?衙门那边该怎么上报就怎么上报。”
许王听了点点头,“送一把玉如意好呢?还是送一枝红珊瑚?”
小五儿暗道,这种礼节性的贵重礼物,终不如九皇子赵元亿发自内心的小青蛙独特别致,许王和当今圣上已经不是父子,而是上下级的关系了。
忽听许王问道:“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小五儿想起这个时代还没茶壶茶杯,她自己用的茶壶也是一把样子古拙的粗瓷酒壶,清洗的时候颇为不便。等司马熙上贡了**茶,茶壶也是必用之物了,后世里见过许多美轮美奂的茶具,许多人用来送礼,便问道:“殿下可有办法插手烧制瓷器的事?”
“那都是小问题,你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许王忙道。
小五儿说:“我想出一套泡茶用的瓷器,殿下看看可得用。”当下便取了纸笔画了示意图出来,提梁壶、手执壶、茶杯、盖碗等等,有成套的,也有单个的,她又担心许王对官窑那边逼迫太急,毕竟对他们来说是新东西,便一边画一边说:“这个还得请做瓷器的师傅随时改进,只怕我这外行,哪里想得不合适,做不出来是小事,倒贻笑大方。”
许王顺口说道:“有理。”看了半天,沉吟一会儿道:“都做出来些,有了实物再挑选。”拿着那几张纸便走了。
襄王再来喝茶时,小五儿忍不住问道:“快要快年了,殿下不为圣上准备献礼吗?”
襄王笑道:“哈哈,这事不用我费心,刘娥说我素不参政,若有长进,陛下必会大喜,早已替我备好了一篇劝学的奏疏。”
“娥姐果然是你贤内助啊。”小五儿笑道,心内却想,莫非历史上是因为刘娥的帮助,襄王才逐渐进入了赵光义的视野,而许王却因为避嫌而慢慢淡出了朝堂吗?心内暗自告诫自己,一切顺其自然,决不再乱说话。
过了几天,鲁成英来学馆里接小五儿,说许王府有请。
小五儿跟着鲁成英进了许王府书房,鲁成英在套间门口禀道:“殿下,兰先生来了。”
只听许王在里面说道:“小五儿来了?进来吧!”
许王正背对门口,站在多宝槅子前,听见小五儿进来,转过身来,两眼熠熠闪光,向小五儿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看多宝槅子。
只见多宝槅子上陈设着几套后世常见的茶具,小五儿笑道:“做出来了?真快!”边说边凑过去细看,只见线条流畅,端庄典雅,釉色匀净,花纹清晰,十分精美。
小五儿伸手掂起一只大肚茶壶来,碰到了旁边的茶杯,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响声。
许王道:“毛手毛脚,你就不能慢些?”
小五儿这才想起这是世上仅有之宝物,还不是日常用品,忙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问道:“都不错,殿下选中哪套了?”
“便是这套,你以为如何?”此时器物以简朴素雅为美,因而许王经过挑选放弃了后世流行的成套茶具,选择了最实用的一壶六杯,天青釉,别无装饰,看上去庄重素雅,想必许王更清楚赵光义的喜恶,小五儿便跟着称赞了一番。
许王又说:“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不妨告诉本王。倘若陛下喜欢,我想上本奏请在附近开家官窑。”
小五儿听了,忙道:“殿下英明,瓷器是中原独有,可以卖到辽国、吐蕃、高丽、扶桑等地,这种成套的新瓷器卖贵些,不要他们的真金白银,就换他们当地的特产,以丰富大宋物产。”
“嗯,有理,你回去再想想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许王道:“让鲁成英送你回去,这是赐你的奖赏。”
小五儿顺着他手指转头一看,是只小箱子,看样子装不下一套茶具,心内不禁有些失望,但还是面不改色地施礼道:“谢殿下。”
上了车,小五儿偷偷打开箱子,里面竟是一只通体晶莹没有杂色的琉璃壶,壶盖上扣着一只小小的琉璃碗。
小五儿的书房里。
书桌上散乱地扔着一堆工具,中间摆着一只卡通小熊和一个花红柳绿的怪异东西,细看能看出来是只青蛙,身上集中了所有鲜艳的颜色。
小五儿和九皇子赵元亿守在炉旁,边喝茶边烤馒头片吃。
赵元亿问道:“你这只小熊真送给我吗?”见小五儿点点头又问道:“我做的这个青蛙爹爹会喜欢吗?”
小五儿说:“会喜欢的,你把你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你的爹爹,他当然喜欢了,你的礼物是最好的。”
赵元亿低下了头,片刻后才说:“可是我现在最喜欢这个小熊了,先让我送爹爹,改日我再做个好的算你送我的好不好?要不算我借你的。”
“好啊,那这只青蛙先压在我这里吧!”小五儿笑道:“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赵元亿立刻眉开眼笑,拿起小熊珍而重之地放到怀里走了。
小五儿收拾了桌面,将那只小青蛙放在砚台旁,仰头靠在椅背上,想起小玉儿来了,自己很久没去看望过她们了,这次来京后自己很少去凌家。
她知道,是自己潜意识地在躲避蔡氏,因为心中有愧。自己毕竟不是这个社会的人,无法接受一夫多妻制,私自替凌峰收了耶律汀,心中这个坎儿怎么也迈不过去。
沉思一会儿,她拿起桌面上的一封信,是司马熙写来的,刚才还未读,就被赵元亿给打断了。她起身将门关好,走到书桌旁,抽出信纸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