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洋妈妈要抢走她的女儿
柳峰找到史沫特莱,对她说:“艾格妮丝,胡也频、柔石、冯铿他们刚参加完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左联’打算组织一场传达报告会,需要找个能容纳四五十人的场地。你能帮忙找个合适的地方吗?”
史沫特莱很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我有个好朋友,是日本《朝日新闻》驻上海的特派记者尾崎秀实,人特别正直。我去请他帮忙。”
柳峰一听是日本人,有点意外:“尾崎秀实?”
史沫特莱肯定地说:“他非常可靠,做事细致、考虑周到。”
柳峰这才放心:“那就麻烦你去跟他谈谈。”
史沫特莱点头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她就回复柳峰:“我已经和尾崎秀实说好了。这个月正好轮到他管驻沪日本记者俱乐部,那里除了周末平时都没人用,就一个中国服务员看着。你们定好时间之后,他可以支走服务员,但使用时间不能超过下午六点,之后可能有人去活动。”
柳峰点头:“明白。”
史沫特莱又叮嘱道:“尾崎交钥匙的时候一再交代,室内说话别太大声,散会后要收拾干净,不能留下痕迹。”
“好的。”
“你们预计来多少人?”
“除了正式出席的四五十人,还有艺大部分师生参加,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党团员。到时候要在门口检查同意后才能进场。”
开会那天,俱乐部里坐得满满的,连**台旁边都站满了人,整个气氛既凝重又热烈。
**森主持大会,声音低沉有力:“下面,请胡也频同志为我们传达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的精神。”
胡也频走上**台,目光炯炯有神:“在红色的五月,中国苏维埃区域第一次代表大会在上海秘密召开。我作为‘左联’代表,和柔石、冯铿一起出席了这次大会。”他停了停,继续说:“这次大会由**和全国总工会发起,汇集了来自各大中城市赤色工会和各地革命群众团体的代表。五十多名代表扮成老太爷、太太、少爷、小姐、车夫、厨子、佣人,陆续进入沪西租界的一幢洋房里。”
他越说越激动:“那是我第一次亲身接触到这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党员和革命战士,强烈感受到党领导的武装斗争正如火如荼。我经常和苏区战士代表交流,分享他们歼敌胜利的喜悦。我还把《萌芽月刊》送给他们看,征求他们的意见……”
现场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心潮澎湃,却又只能强压着欢呼和掌声,让整场会议在热烈而又克制的安静中进行着。
接着,柔石心情激动地报告了与会经过:“在四壁红色的包围中,在马克思、列宁像前,我们齐声唱起了悠扬雄壮的《国际歌》。四十八个人紧密地站成几排,安静肃立,身姿一样镇定庄严——两手垂直,头微低;心情一样真挚、愉快而兴奋。我们聚在客厅般的房间里,围着排成‘工’字形的大桌坐下,桌上铺着红布,红布上放着鲜艳的花。会议,就在这浓厚重叠、如血如火的氛围中庄严开始……”
柔石报告完后,**森继续议程:“下面,请柳峰同志讲话。”
柳峰走到台前:“同志们,以前我们的作品只能在自办或左翼书商的杂志上发表,机关刊物也只能在进步书店出版。‘一·二八’事变之后,形势变了——很多报纸杂志,包括中间甚至中间偏右的,都欢迎左翼作家写文章。这样一来,‘左联’各组织不仅得以发展,更获得了改变宗派主义、关门主义作风的机会。”
台下响起细微的议论声,他接着说:“事实教育我们:只有深入群众,而不是自己单干,才能真正展开工作。以前我们不允许在国民党报刊上发表文章,自己又没有报纸,刊物还常常被查封。其实只要多交朋友、方法得当,宣传爱国抗日的文章,不管署名是真是假,就算投到《时事新报》《晨报》也能登出来,《申报》《新闻报》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必须一步步、有计划地占领这些宣传阵地。杂志也是这样——我们在《东方杂志》《申报月刊》等多次发表文章,特别是杂文、随笔、漫画,辛辣地讽刺国民党‘先安内后攘外’的反动主张。”
他的声音越来越坚定:“现在形势变了,广大群众要求抗日,我们必须组织作家、艺术家,借助民众的爱国心理推进文化工作。”
会议接近尾声时,口号声在压抑中迸发出来—— “打倒军阀!” “打倒**!” “猛烈扩大红军!” “组织地方**!” “中国革命成功万岁!” “世界革命成功万岁!”
这些威武、昂扬、有力的口号,在会议胜利闭幕的那一刻,由一个人领呼、众人举拳,庄严地结束了整场大会。
史沫特莱前前后后忙个不停,神情紧张直到会议结束。
人员慢慢散去时,柔石向她道歉:“有些人没遵守纪律,在会上喊了口号。”
史沫特莱长舒一口气,叹道:“真是急死我了……幸好没出事。”
快要生产的丁玲,身体越来越沉重,行动也变得有点笨拙。肚子里小生命的躁动,既让她兴奋期待,也夹杂着焦虑、忧郁和烦闷。作为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一员,她却因为怀孕不得不待在家里,心里挺憋屈的。
胡也频温柔地安慰她:“玲玲,别着急。外面的事我多跑跑,回来都讲给你听。”
“我多希望能亲身感受这正在变动的社会生活啊……”
“等孩子生下来,一切就会恢复正常的。你听——孩子又在动了。”
胡也频俯下身仔细听那规律的胎动,脸上露出喜悦:“听见了,小家伙动得真有力气。”
丁玲勉强坐下打算写点东西,胡也频关心地问:“在写什么?”
“一部中篇,已经构思好了。”
“这时候就别写了吧?”
她语气疲惫:“身体总是容易累,写一会儿就得躺下休息。但我还能坚持。”
胡也频轻声叹气:“白色恐怖这么猖獗,生活又漂泊不定。孩子生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能不能给他幸福?”
丁玲目光坚定:“我总要尽力让他感受到父母的温暖。”
张文秋有一回回到蔡咏裳住的地方看望女儿思齐。思齐才三四岁,活泼又可爱,特别招人喜欢。她一进门,就看见史沫特莱正坐在思齐的小床边,拿着布娃娃逗她玩。思齐在她怀里又是笑又是跳,显得特别亲。
张文秋又惊又喜,赶紧走上前打招呼:“艾格妮丝!”
史沫特莱抬头一看是她,也特别惊喜:“原来你就是思齐的妈妈呀?”
张文秋笑着点点头。
史沫特莱一边轻轻摇晃着思齐,一边亲着她的小脸,嘴里还不停念叨:“乖女儿,乖女儿……”
张文秋轻声叫女儿:“思齐,妈妈来看你啦。”
孩子一听,立马扑进妈妈怀里。
史沫特莱站在旁边,眼睛发亮,连连称赞:“太漂亮了、太可爱了,我真是太喜欢她了!”
张文秋搂着女儿,轻轻叹气说:“我的小乖乖。”
没想到史沫特莱突然特别认真地说:“我太喜欢这孩子了,让她做我的女儿吧,我来带她。”
张文秋以为她在开玩笑,就低头对思齐逗趣说:“乖女儿,这下你可有个洋妈妈啦!”
谁知史沫特莱一听,立刻激动地拍手欢呼:“你真的答应啦?太谢谢你了!我做过工人、干过推销,现在当记者满世界跑。都快四十了,从来没当过妈妈。我是真喜欢思齐,想带她回美国,接受最好的教育。”
张文秋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之间,一种母亲的本能被触动——感觉眼前这个朋友好像真要抢走自己的孩子似的。她顿时警觉起来,把思齐紧紧搂在怀里。
孩子一下子哭了起来。
她轻声安抚道:“好孩子不哭,妈妈知道你不愿意走,你怎么能离开妈妈呢?”
史沫特莱着急地问:“你反悔啦?你刚才明明答应了我的!”
张文秋只好委婉推辞:“是孩子自己不同意呀。”
史沫特莱耸耸肩:“明明是你的主意!思齐的爸爸已经不在了,你工作又那么危险,万一出了事孩子怎么办?我带她去美国,让她受最好的教育,长大再还给你,不行吗?”
见她这么真诚,张文秋只好实话实说:“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思齐。可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她是我唯一的依靠。她爸爸直到去世都没能亲眼见到女儿,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女儿是我和丈夫共同的血脉,我有责任把她养大,这样才能对得起逝去的亲人。我真的没办法把她送给别人。”
这时蔡咏裳也开口帮忙打圆场:“艾格妮丝,你还真要抢人家心头肉啊?要是真把思齐带去美国,你是整天在家带孩子,还是带着她满世界跑?如果找别人照顾,让她学了一脑子资产阶级思想,以后回到中国还怎么革命?”
史沫特莱听了,虽然还是舍不得,但也只能遗憾地叹气:“我太爱这孩子了,真舍不得离开这个可爱的小宝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