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山河邀君阅明月 第二章
朱由检浑身如遭电击,此等大不敬之言,怎么会呈送到他面前。
这来人是怎么想的,他可是当今天子最亲的手足兄弟。他若将此呈送御前,这刘基后世子孙还有他们的九族就算是活到头了。
但是,少年老成的朱由检惊而不慌,他虽面有几分恐惧之色,但佯装咳嗽了几声。表示自己有些饥乏,让手下侍女给自己做些茶点,屏退左右之后。他拿起书案上自己适才惊落在桌的这册《宋史通要》。
“当年,太祖曾问诚意伯,大明国祚几何;答曰:始于东南,终于西北”这些话都是朱由检听几个从南京皇宫来的老太监说的,想他童年还在宫中之时,在御书房看书之时就听得他们谈论起大明国祚的事情,大家无一例外都是说到了诚意伯刘伯温。
那么不论是在百姓心目中,还是在官员们的圈子里,神机妙算的刘伯温已经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仙。今日他的后世孙所献出之物必然不是一时莽撞所为。
想到这里,朱由检心中似有所察,急忙翻开阅读起来。
只是这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又差点将他吓个半死。
这哪里是什么《宋史通要》
这开篇讲的就是“黄河石人一只眼,挑动天下黄河反”
这···
这是《大明史》!
从信王府回宫的御辇中,天启皇帝和张皇后相依而坐。
“陛下,真的要让由检就藩?”张皇后年纪只有十八芳华,嫁给天启皇帝也不久,如今也是有孕在身,她生得花容月貌,颇有倾城之色,再加上知书达理,得体有容,亦有母仪天下之风,自然也是深得天启皇帝宠爱。
帝后两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天启皇帝虽然喜好木工、不爱朝政,但是对妻子和手足兄弟却是情真意切。早年幼时他们的父亲光宗朱常洛不受万历皇帝待见,险些不被立为储君,还遭到万贵妃的毒害。他与由检、由楫兄弟三人相依为命、相互依靠,后来由楫病故,手足兄弟只剩朱由检一人,所以他对这个兄弟多有优待。朱由检如今才十四五岁,少年有志,应当好好栽培,来日必为大明栋梁贤王。
要说,让弟弟就藩外出,自然做皇帝的哥哥也不舍得。
但是祖宗规矩二百多年便是如此。
“祖宗家法,朕也做不得假,如是不从,又得遭那些文官蛮子一顿骂”朱由校暗叹一声,这做皇帝哪有滋味,还是不如自己那御书房的木工间里来得有趣。“所以,我才许诺由检自寻藩地,不管他看上哪里,我都许给他!”
张嫣噗嗤一声,笑道,“京师也许吗?”
朱由校看着她嫣然一笑,仿佛春日牡丹洞开,一时美丽绝伦,魅力四散如花般动人心扉。有些出神的皇帝不由地轻轻揽着皇后的肩膀,低声道:“许,这样最好,可以将他留在朕身边了。”
朱由校的办法也很简单,让信王自行奏疏,说是皇帝许诺他自寻藩地,如此一来主动权就交到了朱由检手里。如果他以年纪尚小为理由,那一票言官也不好多说。而就藩之地,他也早就派人叮嘱朱由检,只需在京师附近,还将为他复立三卫兵马,可见这个皇帝对自己弟弟的信任有多大。此间事本有违祖制,但是听得风声之后,朝堂中却没有多大的动静,因为现在再大的动静都比不上党争互斗,在阉党和东林党之间一场旷古绝今的生死大战即将爆发。
深夜,信王府结束了白日的喧嚣和夜宴的欢闹,众人都已进入梦乡,除了巡卫王府的侍卫们之外,整个王府都静悄悄的,能听到的声音来自此时还灯火通明的书房,几乎可以在书房门外清晰地听到纸张翻页的声音,还有水滴滴落在地上方砖的声音。
这是信王殿下的冷汗。
此时的朱由检,一点也感觉不到疲倦。
他的双目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着手上书卷,眼神之中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是本什么妖书?这···”
他的心中充满了无数的疑问、恐惧、好奇、后怕与震惊。这本标着《宋史通要》的古籍,却写尽了大明自洪武一朝以来二百多年的史实。原本万历一朝以前的事,他在宫中也能知晓,毕竟朝廷大小之事都会记录在礼部年记之中,但是虽然说一些大小事官方也会发出邸报,但何曾有过如此详细,更何况许多私密禁事也都记录在册。
只是这一本古籍看着颇为古旧,就算没有百年,也得有一甲子以上。上面记载的大小事,包括宫闱密事、边疆战事、地方动乱、朝廷党争、皇帝驾崩、皇子夺位都一一在册,十分详尽,简直是将大明建朝以来所有大小君王朝臣之事,不论好坏、不论荣辱,全部记录了下来。
而且朱由检越看越后怕,里面很多内情缘由就连他都不清楚,就好比当年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明英宗朱祁镇的夺门之变、明武宗朱厚照的应州大捷,以及张居正变法和万历十五年时自己皇祖父为何一夜之间变得颓废怠政。
而他看着看着,便不敢再往下看。
这本《宋史》分明就是《明史》
朝代修史都是本朝修前朝之史,而且基本都是前朝宗室尽灭,朝堂被毁,国家消亡之后,如唐修隋史,汉修秦史,元修南北宋史,明修元史一般。
而大明尚在,皇朝更迭后继之人不知何处,哪有道理会有《明史》出现,而且当朝未亡而修本朝史者如被检举,那必然是诛灭九族的大不敬之罪,谁有这样的熊心豹子胆?
可是我朝国祚还在,天启皇帝依旧春秋鼎盛,年方不过二十二。大明虽然经历万历三大征,再加上萨尔浒大败,已经国库空虚、伤筋动骨,可二百多年的国家底蕴尚在。国内虽有流民作祟,但是谁也想不到大明会就此走向衰亡。努尔哈赤即便再如何厉害,建奴女真也只不过十万之众,鲸吞辽东已是勉强为之,要想入主中原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大明泱泱大国,二百余年至今,国力雄厚,兵精粮足,火器先进。皇兄春秋鼎盛,正当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之际,待他能够整顿朝纲,肃清吏治,必能中兴大明。”朱由检自我安慰,但是这最后几卷还是不敢翻开。此时的他不再怀疑这本“妖书”所说的真伪,只是像一个失败者在拼命说服自己,去相信自己现状不是最坏、最差的局面。
如今的大明,满目疮痍,却也是如他所说的一样。
急需一名中兴之君,但是他的皇兄朱由校不是这位中兴之主。
这一夜,他通宵达旦,却始终不敢翻开这本《通史》的最后一卷。厚厚一册书籍,讲述“大宋”王朝走向日暮的最后一卷却如同万斤之砣一般压着他,自己无力再翻开下一篇书卷。
信王府,今夜无眠。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关外辽东,同样的一场规模不大的战斗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当年八月,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内阁辅臣、帝师孙承宗督师蓟辽,节制山海关及辽东各处明军时,曾经向朝廷保举边军悍将马世龙出任山海关总兵,统领关内外关宁军数万人马,并负责组建、操练新军一事。
马世龙此人,悍勇有余,谋略不足,轻信他人之言,当地有人向其奏称军情,据说建奴努尔哈赤四子,大金四贝勒皇太极带着正黄旗兵马若干进驻耀州(辽宁营口岳州村),且据说因大雨绵延,兵马迷路,皇太极麾下主力兵马掉队,自己身边之兵只有正黄旗亲卫,其兵不满三百人。
马世龙听闻大喜,自称虽然**凶残,但是区区三百人自己还是能够对付。当下点齐兵马五千,也不向督师孙承宗奏报,便私自统兵出征,准备夜袭耀州,以取军功。
马世龙虽好夺战功,但是带兵多年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他派两路兵马前出,以参将鲁之甲和李承先为一路为主力,奇袭耀州;另一路为辅路由游击左辅带领,迂回前出,接应当地准备反正的辽东百姓,与此同时,他遣使觉华岛上的水师,命其带兵船前来接应,如果情况有变,则以火炮从海上攻击金军以为牵制。
看似计划准备周密,但是他们却不知情报有误。
上报军情之人早已被金军收买。皇太极的确在耀州,但是他并没有跟正黄旗主力走散,他手下也不是三百人,而是三千正黄旗铁骑。马世龙以五千明军攻击三千女真战骑,本就是九死一生之举。而鲁、李二人在渡河夜袭耀州之时并未早做准备,致使渡河船只不足,数千人拥挤在渡口,被金军哨骑发现。皇太极率军于山坡之上静候,待到鲁与李之军渡河中流之际,忽而率兵冲杀,一时明军大乱,中箭落水者无数。鲁之甲在情急之时,命李承先继续带兵渡河,他也深知自己为主将,若自己畏战而逃的话这五千健儿必死无疑,是故,他激励属下奋战,自己率领亲卫反冲而上,与正黄旗骑兵厮杀起来。
原本被寄予厚望的觉华岛水师却并未前来接应,致使此战尽失先机,明军被动苦战,面对来去如风的女真骑兵,苦苦支撑。
激战至天明,水师依旧不至,鲁、李二人反复冲杀,均身中数箭而战死。
此战落水以及战死的明军近千人。马世龙率领后军赶到之时,只见到一地的明军尸体,尸体暴露在外,甲衣被扒,破败兵器散落一地,三岔河水化为血色。残阳之下,乌鸦、秃鹫择尸,凄惨无比。而另一路武将左辅,并未遇到多大的抵抗,他所面对的女真兵真的只有三百。在一番抵抗之后,金兵被歼大半,余部退却。左辅杀死对方的一名固山额真,击溃女真军队,攻下了距离沈阳以南二十里的船城,并救回千余名百姓,也算是稍微挽回了一些明军的尊严。
此等战役规模不大,本难以载入史册,可是当地监军太监乃是魏忠贤阉党一脉,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在一番捕风捉影的运作之下,宣扬“柳河惨败”的奏折连夜递上了京师内阁的案前,速度比在山海关坐镇的阁老孙承宗还要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