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弹棉花
啊?林长河从椅子上蹦起来。
小地主声音结巴,明显故意为之,队,队,队长外,外,外出,被,被抓,抓抓,我跟,跟跟,跟到火车站,进不去。
电话机旁边有外人,小地主尽量隐晦又要表达清楚。林长河急问:“你在哪儿?”
小地主说:“车站富有托运。”
林长河说:“别走,等我,我把药带过去。”
小地主说:“别药啦,想办法捞人,证件跑丢了。”
咯,电话挂断。
之后,特务找到那部电话机,这家经营托运业务,承认有一个小兵借电话,长官被日本人误抓,向什么人求援。打电话的人个头不高,手提一把盒子炮,神色慌张,跟逃兵差不多。
林长河楞了几秒,抓起电话向上司报告,报告完毕,电话那头发出指令,等消息,有可能还会打来求助,没有证明跑不出去。
放下电话,铃声再起,传来熟悉的声音,丁清北的声音:“我找林先生林助理。”
林长河心跳加速:“是我。”
丁清北说:“一直占线,碰巧你在,请来玉泉书院一叙。”
林长河说:“现在?”
丁清北“嗯”了一声,林长河说:“我在值班,走不开。”
丁清北问:“大概多长时间?”
林长河说:“估计一个钟点,襄理马上回来,等我见面谈,有事商量。”
丁清北说:“你讲啥事,我赶时间。最生意难做,准备出门收债,回来再聚吧。”
林长河说:“街上遇见两个家人进城买药。”
丁清北说:“然后呢?”
林长河说:“没多余的话,我搞到一点药品。”
沉默,少有的沉默,显然在考虑对策,话筒隐约传来轻快的音乐。
丁清北说:“有本杂志,替我还给朋友,东西放在玉泉书院大茶壶酒家柜台。”
林长河问:“急吗?”
丁清北说:““三天之内?”
林长河说:“我去办。”
“我有个建议,少碰违禁品。”丁清北压低声音,“唐庄镇十里碑,朋友等你。”
林长河急切道:“这样,我找人顶班,马上过去。”
丁清北说:“来日方长,下次吧,听说小路好走,朋友姓陈,必须见到本人。”
林长河说:“明白。”
决定一旦做出不再更改,干这一行没有亡羊补牢之说,林长河悟到这点也算有了长进。
林长河主动挂掉电话,默默回味。
这个自称伍百万的丁清北习惯电话联系,具备出入高档会所的身份。他故意提到家人,药品,这个关键点,对方直接忽略,说明与潘胡子不是一条线。生意难做暗示离开,与搜捕力度有关,只能利用符合审查身份的角色离开。
普通地下人员往往藏匿贫民窟,偏僻混乱场所,高级情报人员则不同,出行乘车,隐身商会机构。丁清北的半截眉可能故意为之,卖个破绽,换做自己也能办到。
林长河终于等到回音。
日本军列向省城运输兵力物资,返程拉走近四百中国劳工。大部分是火车站扛活的,人数未达满足,出站抓人。
日寇铁蹄下,搜捕成为日常,还有一个目的,制造恐怖氛围消除中国人抵抗信心。
林长河相信小地主所言属实,身心顿感轻松,应对自如的感觉倍感愉快,希望小地主再次光临。
全城哨卡陡然升级,外出人员排起长队,新一轮搜捕开始,针对所有高档场所。
玉泉书院大茶壶酒家,一处园林改造的休闲场所,商铺不多种类齐全。酒家,咖啡,妓院,娱乐设施一应俱全,供伪官员寻欢,四周树木成林闹中取静。
大茶壶酒家内设包房,调查下来,一位军官包下一间,临走将一本书交给柜台。
林长河拿到杂志,杂志普通,市面随处可见。
日本特务使用技术手段仔细清查每一页,结果第十二页,十六页显现字迹,矾水写成。明语暗语交叉,近二百个字。
十里碑位于唐庄镇西北边缘,属于无人地带,距山区二十里地。
十里碑原来属于白雁村地界,白雁村已从地图上抹掉,现归贾家湾管辖,贾家湾距此恰好也是十里。贾家湾距离十里碑最近的据点,专门封锁通往落鸦峰的山口。十里碑有条河,由于局势变化,河北活跃着八路军,贾家湾日军巡逻沿河南一带活动,彼此形成默契。
换句话说,十里碑是空白点,理想的接头地。野外路径众多,从中能走一条避开沿途哨卡的路线,也可走唐庄,这条近路省时省力。
日本特务机关决定不跟踪,不设计,让林长河顺利接头。
林长河没等来小地主的求助,这人似乎消失了。
老楚命令停止活动,全体静默,丁清北隐蔽,潘胡子小地主两人躲在关大娘家。
小七发现周围增加几个生面孔,时不时经过铺前,进来挑三拣四不买东西,不经意的路过张望,有时围观下棋。
下棋的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谓下棋看三步,跟做人做事的道理类似,小会下棋,具备观察力。
齐四嘱咐过,发现任何异常情况假装不知,不作戒备
这年月,小孩子做生意不奇怪,棋摊不知不觉形成固定项目,总有闲人上手。其中有隐形因素,估衣铺从未遭受骚扰,少有检查,更没有查封过,人们潜意识里靠拢安全区域。
小六也经常围观,跟小七熟络起来,经常施展小恩小惠,认为小七能给他带来财运。
小七啃着小六送的烧土豆,有人进门:“掌柜来了吗?”
“不在。”小七眼皮没抬,越来越嚣张。
“还没到?”
小七含糊不清的说:“没听说。”
“我是高胜,来了让他去侦缉队找我。”
嗯,小七嘴不闲着,答应的痛快。
“饿死鬼。”高胜骂道。
小七全当没听见,吃完土豆,衣服上抹抹手出门,五六个人围成一圈看棋。
看棋的比下棋的操心,七嘴八舌指挥走棋,这个说跳马,那个说走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拨车打象闷死,臭棋篓子。”
众人恍然大悟,赢了,别毁棋。林长河直起腰杆,肩披搭裢商人模样,笑吟吟道:“少爷。”
小七一付大人做派:“屋里请。”
林长河打量阴暗潮湿的铺子:“掌柜在不在?”
小七说:“他在黄鱼镇,不常来。”
“谁说我不在。”齐四进门。
小七说:“有人找,说你来了没有,让你去侦缉队。”
哦,齐四说:“林先生,幸会。”
“客气,客气。”
两人当着小七的面假客气,齐四吩咐小七去买烟酒,找些好吃的下酒。小七伸手要钱,齐四掏啊掏,口袋仿佛无底洞,还是林长河痛快,递给小七几张钞票,不用找了。
林长河说:“唐庄这个铺子盘出去。”
齐四说:“为啥?”
林长河说:“新人加入,开成药铺,省城派来的。唐庄没卖药的,顺便开一个,你懂医术?”
齐四还真懂,但是不能暴露:“我咋活呀,这边生意清淡,好歹赚几个钱。茶馆赔死,上次折腾下来,没人敢消费,老鼠比客人多。”
林长河心说,白得的没成本,赔个屁,嘴上安慰:“盘出去,不白给。”
齐四两眼放光:“真的。”
林长河说:“我喜欢财迷的嘴脸,让我所托非人,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的要求不过分。”
齐四无辜道:“我没要求呀。”
林长河说:“谁说不是,钱是粪土,这回多给你挑几担。”
齐四说:“你说的,说话算话,我得把值钱的拿走,”
林长河鄙视:“破玩意,告诉我,那样值钱。”
齐四叹息:“不过日子不知柴米贵。”
林长河说:“人已经到了,今天换人。”
齐四嚷道:“这不要我命啊,一点准备都没有。”
林长河说:“十个大洋。”
齐四说:“好哥哥,听你的。我不想回黄鱼镇,那边吃不上喝不上,我就在唐庄重新开家买卖,给个主意。”
林长河目光狡猾:“有啥手艺,说来听听。”
齐四认真思考道:“学过弹棉花,太累干不下去,实在不行弹棉花,这个季节刚好旺季。”
林长河说:“没问题,我赞成重新开家买卖,不过换个地方,贾家湾。”
齐四惊讶道:“啥,再说一遍。”
林长河说:“既然喜欢弹棉花,龙先生让你去贾家湾,先扎下来。”
齐四心想,现在不正在弹棉花,反复来回无止境的敲击弹奏。表面上委屈,你林长河搬出龙梅今,我只好当哑巴,继续弹棉花:“想累死我明说,用不着拐弯抹角,龙先生呢,让他来,当面跟我说。”
林长河得意道:“那边没人,龙先生亲自点名,非你出马不可,你比较合适。人往高处走,干一番事业,将来光宗耀祖,让你大哥另眼相看。人这一辈子就像下棋,走对方为人上人,机不可失,时不在来,难得龙先生慧眼。”
齐四喃喃道:“好棋臭棋难讲,你能保证。”
林长河说:“贾家湾为第一大镇,重兵把守,南边有条水路可通武汉,找机会去武汉玩玩,开开眼界。哥哥我是过来人,以省城之大尚且担忧,我在明处身不由己,一旦藏身边缘地带,进退由你。”
齐四说:“听君一席话,如读一堆书,哥哥疼我。”
林长河满意道:“放松一下,那边不紧的话,去武汉逛逛,找个城里媳妇。”
齐四摇头:“不好,还是乡下好,你不懂,乡下媳妇好生养,城里媳妇爱花钱,养不起。”
林长河说:“守财奴没出息。”
齐四说:“祖上遗传,不守无财,无财无福。”
林长河说:“就这么定了,我去见龙先生。”
齐四说:“龙先生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