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山河邀君阅明月 第五章
朝堂纷争的战火开始蔓延到民间。
阉党趁机做大,许多的牛鬼蛇神开始作威作福荼毒百姓,鱼肉乡里。
上面的掌权者为了扫清对手,免不了用尽全力,阉党上下一起发力,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
魏忠贤虽没读过什么书,但明白竭泽而渔的道理,过犹不及,他是苦出身,对穷苦的底层百姓本就有所同情,他是爱财的,但要的不是老百姓的民脂民膏,他要的是大户人家、富商世族的银子,这一点他跟底层鱼肉百姓的爪牙鹰犬不一样。
他知道官逼民反的道理,以前摆在自己的面前有好几条路:可以上山为匪打家劫舍,也可以做地痞流氓,敲诈勒索谋财度日,但这些也都是寻常日子过不下去的下下之策。
要不是为富者不仁,盘剥他们这些佃户,抽尽收成,他能沦落到自己阉了跑来做太监吗?
如今他把持朝政,权倾朝野,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居上位,俯瞰众生,他却发现自己并无外界传闻那样何事都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这京城里还有数万的官员要笼络,向全国各省各府的地方颁布政令又得靠门阀世家来推行;内阁还得依仗魏广微、冯铨黄、黄立极这些文官集团,他们攀附自己也是党争不敌东林党而被迫归顺,这些读书人从心底里读书人是最看不起宦官阉人的。
魏忠贤也知道,京城里面的官员,尤其是外省士子,后面也站着的是那些江南的富商、山西的晋商世家、两淮的士族、川蜀的门阀,以及湖广的钱庄商贾。
那些行商大族,不愁吃穿之后,自然是要在京城官场里面找几个自己的口舌,好方便自己在京城里面捎话表态。
所以顺着这个藤,他也愿意卖人家这个瓜——明码标价的卖官鬻爵就这么开始。
一方为了捞钱,以权谋财。
一方则是需要谋权护财。
各取所需罢了。
京城已经是一番乱象横生,朱由检能管得了的只有信王府;他能护得住的也只有信王府所在的十王府大街。
他只是一个手无寸权的藩王,魏忠贤不是怕他,还是天启皇帝责备自己。朱由校早就在公开的场合多次表示,手足兄弟朱由检才华横溢,乃是不可多得的大明俊才之类,言外之意都是对其的喜爱宠溺,而且皇帝现在没有子嗣,故而对自己唯一在世的亲弟弟也是十分关照。
好在朱由检也明白自己现在无权无势,自己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程度内,保证身边人的安全,不受阉党乱害。
而魏忠贤表面对其恭敬,实际并不以为他能对自己有多大的威胁,对其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阉党之害从京畿向大明全国各地蔓延。
信王府的书房,曹化淳将这些日子里奏送京城各地上奏的邸报都抄送了一份送到王爷案前,朱由检看着各地官员世绅奉承巴结阉党的所作所为,已是面色发白,心中又急又气。
“大明天下糜烂至此,恐将亡矣···”
曹化淳吓出一身冷汗,“殿下慎言。”
谁也不知道信王府内还有没有东厂锦衣卫的暗探细作,自己虽然将府里面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查了一遍,但是仍旧不保证有没有漏网之鱼。
他和王承恩表面上也是东厂派驻在朱由检身边的耳目。
只是如今都已经转投了信王而不被魏忠贤,许显纯所知晓。
“化淳,退下吧,我想静一会儿。”
朱由检一挥手,负手背对着他们,走出书房,散步到府中池塘边,看着庭院湖里的锦鲤若有所思。
曹化淳心中无奈,也只得示意侍奉的众人退去。
“大明将亡,朱氏当消···唉?将亡?”
忽然,脑海之中猛地蹦出一记灵光,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诚意伯刘伯温的《宋史通要》,那妖书所写的,不跟自己所见所想得一样吗!”
大明若是如此,必将亡矣。
但又是如何亡的?
若真的像是书中预测的一样,那么当年诚意伯肯定也有清晰地记载:江山步步倾覆的过程。
既然已经大逆不道到如此地步,想来也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
此前这书的内容太过震撼,已经被他雪藏起来。
既然敢写敢说前朝史实,那么对明末诸事也应该有如实的记载。
常言都说刘伯温前后知晓五百年,那么大明后世之事他有多少能够言中,又有多少敢言呢?
朱由检兴奋无比,疯癫了一般地冲了回去。
这一刻的变化,把远处侍奉的婢女都吓了一跳,还以为王爷中了邪,害怕得紧。
“哗啦!”他推开满案的书籍,找到了被压在最底下的《宋史通要》第十二册的最后一卷。
此时他倒是长吁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朱由检静静地翻开书卷,只见此书内页上面赫然写着《阅明月》三字,这最后一册的封装哪有宋史半卷字样。
他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这本几天前翻看多次的古籍,纸卷古旧,分明就是那本诚意伯赠给自己的古籍啊。
猛地,有那么一瞬间
朱由检都觉得自己遭遇的事情已是不可常理夺之。
“莫不是,天地之间真有鬼神之说。”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仿佛这些话就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刘基先生···真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下凡吗?”想到这里,这本所谓的《阅明月》一下子就成了他救命的稻草,如果大明真的因为阉党患乱而导致亡国灭种,那么当年的诚意伯肯定会在书中言明:大明国祚何时终止,又是亡于何人之手,因何而亡的···想到这里,他急忙将整卷《阅明月》小心整理出来,并不着急翻阅。
而是做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决定:沐浴更衣,斋戒焚香足足三日。
三天之后,将左右众人全部屏退,自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开始了一字一句地详细阅读。
这几天,是王府上下人心惶惶,最为紧张的几天。
下人们都在传,王爷前几日为百姓出头得罪了阉党,是被人下了癫药,还有人说是王爷癔症了,把自己关起来读书,好几天了。
整个人都见不到,吃喝都是让人送到门口,也不许人进屋子,就好像着魔了一样。
“这都第五天了。你们见到王爷了吗?”
“没···”
底下几个送饭菜的下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府内总管曹化淳急得来回踱步,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忽然间王爷就着魔了,把自己关起来。
“读书?!”
“王爷虽然博览群书,但是也没听说过最近突然间这么疯魔,这看书还着了邪一样了!”
王承恩指着金锐,呵斥,佯装愤怒就要打他,“慎言,等王爷出来,我不当面参你,诋毁殿下!”
“好了,你们两个。当下之际是不能让外面知道,要是谣言流传出去,恐怕反而遭了魏忠贤他们的忌惮,还以为我们故意隐藏是要密谋什么大事。”
曹化淳的担心也是不无道理,越是在现在这样风急浪高的多变之际,稍微有些异样变动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要是因此而遭到东厂锦衣卫那边的注意,以为信王府这边有所图谋故意装神弄鬼,反而是平白无故多添麻烦。
“王爷有说看什么书?”
“不知,就说要连读数日,让我们无诏不得入内!”
“任何人!”下人里面有人冒头出来提醒一句,才点醒众人,“对了,曹总管,好像,好像王爷那天火急火燎地冲进书房,找的就是一卷···”
“一卷什么?!”
这人猛地一拍脑袋,喊道,“就是你要小的们找的,《宋史通要》,是诚意伯,诚意伯在王爷王府大宴那天送的贺礼。”
王承恩从桌椅上猛的跃起,凑上前,“刘伯温的后人?世袭罔替的诚意伯,处州卫指挥使者,刘孔昭?”
曹与金两人相顾而视,却都不知道刘孔昭是谁,只有王承恩知晓这人底细,王本就是东厂的案牍库出身,朝廷六部百官,地方知府、布政使、巡抚以及各地勋贵的底细他都是了然于胸。
对于这个诚意伯他也是有所耳闻,此人为夺爵位,不惜杀害自己的叔叔,以庶子承袭诚意伯爵位,但是又因为查无实证,无法治罪,后来又因为刘氏后嗣凋敝,无奈由其袭爵位。
“此人送的贺礼倒是十分普通,送书一卷,他知道殿下不好金银财宝。”
曹化淳瞳孔收缩,若有所思道,“恐怕这卷《宋史通要》没这么简单,这市面上的有关宋朝的官家正史就没有这么一本《宋史通要》,如论···野史的,几个有名一些的编纂名士里面也没有这个名籍的野史书。”
金杜接着说道,“那恐怕,这不是一本‘宋史’。”
“能让殿下如此癫狂着迷,这书必然不会只说赵宋王朝。”
“那会是什么,让殿下如此着迷···”
曹化淳和王承恩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只能是与自身,息息相关,紧迫之事。”
今天后,整个十王府大街街头巷尾都在传,说什么信王殿下关起门来读书,读癔症了,这几天连发高烧,染了风寒,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天启皇帝震怒,把太医院连带着魏忠贤都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气的魏忠贤当即就命人将太医院首以办事不力的罪名下了诏狱泄愤,但是泄愤解决不了问题,如今信王风寒渐重,如果有个闪失,免不得皇帝龙颜大怒,杀人陪葬。
毕竟魏忠贤第一次见皇帝动真怒。
“皇后娘娘驾到!”随着司礼太监标志性的声音,宫妆常服的周皇后款款而至,此时怒火中烧的天启皇帝看着是皇后来到,便也不太好发作,常陪伴在皇帝身边的太监早就摸清楚了他的脾气,看着皇帝动怒急忙就把消息透露给了慈宁宫的皇后,皇后既是担心皇帝发怒责难众人,又是担心信王病情便急匆匆赶来。
“陛下息怒,信王一时癔症,病因不明,确实难以诊治。”周皇后玉手纤纤,轻轻扶着皇帝的肩膀上,淡淡的幽香飘入口鼻,皇帝的怒火也使下了大半,知道适才自己心急而乱,有些手足无措了。
“以臣妾看,还是得太医们同往会诊,并问清信王这几日的饮食起居,吃喝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最近有何异样才是。”周皇后心思缜密,说得头头是道,倒也让着急的皇帝顿时眼前一亮,连连称是,转而对着底下人,包括身边弯着腰的魏忠贤,斥责道,“就按照皇后说的办,要是由检有什么三长两短,尔等就随着一起陪葬吧。”
朱由校侧过身子,挽起皇后,有所吩咐,“劳烦皇后走一趟,带太医代朕前往探视由检。”周皇后抿着嘴,点了点头,应下了,“臣妾遵旨。”
周氏医馆之内,周奎与几个友人寒暄道别之后,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回到药材铺之际。女儿周凤语掀起门帘,从内院进来将包好的药拿上了柜台,看着父亲一脸愁容,不禁关心道,“爹,怎么了?”
“唉。”周奎面露忧愁,“信王殿下突发癔症高烧不退,已经好几日茶饭不进了。”
“啊,这···”一听是信王殿下,周凤语芳心微颤,不免涌起几分担忧。伊人朱眉间透着几分忧愁。
周奎做父亲的哪能看不出来,“太医院的太医官几趟往返都见不得效果,怕是有几分棘手···”
还没等周奎话说完,只听得医馆外面有人叩响了门扉。
只见外面王承恩带着两名侍从武士走进医馆,向周奎作了个揖。他们着急忙慌却也不失礼数:“周大夫,十万火急,我家王爷风寒病急,已经好几日高热不退了,听闻您是咱们这十王府街上最有名的大夫,小的请您随我走一趟王府做诊。”
周奎闻之也不惊讶,照理说太医院太医乃天下医学大家所集,他们都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一介民间郎中哪有比他们还厉害的本事。可是这一切他又似乎早就知晓一般,见是王承恩来请,也不推辞,直接取出随身药箱,呼唤上两名药童就要前往。
“且慢!”
然而此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响,拦住众人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