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找外国人租外国餐厅
丁玲轻轻拍着孩子,柔声催促胡也频:“也频,睡吧。”
“不,”胡也频固执地摇头,“还不困。”
丁玲心疼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这么拼命的。”
“我是男人,应该承担责任。”胡也频语气坚定,“我宁愿写一些自己也不满意、但是能快点换钱的报刊文章,只为了让你能有稍微安定点的环境和心情。我不愿让你感到一点经济压力,影响了创作的心境。”
丁玲轻声说:“我能坚持写作,真的是因为有你爱着我。”
胡也频俯身靠近摇篮,看着那一双亮晶晶转动的小眼睛和时不时露出酒窝的嘴角,连声叫着“小宝贝,小宝贝”。
丁玲望着他:“该起个名字了吧?”
胡也频脱口而出:“就叫小宝贝吧!”
丁玲摇摇头。
胡也频想了想:“是有点俗气,还有点资产阶级情调……呵,有了,叫小捣蛋!”
“这名字挺新鲜,倒也挺符合事实。他偏赶在这时候来,在我们最忙、最困难的时候来,真像是故意安排好的。”丁玲笑了,朝摇篮唤道,“小捣蛋!”
胡也频也跟着叫:“小捣蛋!你真是个小捣蛋!”
丁玲转过头问他:“你希望他长大了做什么?”
“做一个布尔什维克!”胡也频转向摇篮笑起来,“你这个革命的小捣蛋!”
丁玲笑道:“那就像你一样了!”
胡也频一脸自豪:“是啊!”
“哦,我的乖乖,不叫小捣蛋,我要叫你小频。”丁玲俯身轻吻孩子的脸蛋,“小频,我可爱的小频!”
“那就叫他小频吧!”胡也频笑道。
这时,有人敲门,丁玲开门,见是柳峰。
两双眼睛惊喜地对视着。胡也频尽力想找待客的茶叶,却只找到空盒子,只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不用客气!”柳峰笑笑,坐在小火炉旁边。
丁玲添了一点炭,炉子里哔剥作响。柳峰轻轻摇着摇篮,小频好像懂得人意似的微笑着。
“多可爱,起名字了吗?”
“刚起好,叫小频!”胡也频抢先回答。
柳峰笑道:“好名字!”
“是丁玲起的呢!”胡也频又说。
柳峰对丁玲说:“丁玲你知道吗?小频出生那晚,也频在‘左联’会议上被推选为出席全国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的代表。”
丁玲看了胡也频一眼,对柳峰说:“他还没告诉我呢。”
柳峰说:“这次要去江西**苏区开会,得把母子生活安排好呀。”
胡也频点头:“是的。”
“还有件大事,鲁迅先生五十寿辰快到了,我们得找家西餐厅办庆祝会。”柳峰说明来意。
丁玲赞同:“好主意!”
柳峰又说:“找西餐厅的事,最好请位外国朋友帮忙。”
丁玲不解:“为什么?”
“纯粹为了安全。国民党正在‘通缉’鲁迅先生,而出席晚宴的又都是所谓‘危险思想界’的代表人物。由外国人租外国餐厅,有利于避开特务的眼线。”
丁玲突然想起来:“这个嘛……我去找史沫特莱。”
胡也频不太放心:“她靠谱吗?”
“史沫特莱虽然是外国人,但完全可信。我们可以利用她的特殊身份工作。”
柳峰说:“我看可以。听说她经常提着装枪支的皮箱穿街走巷,为地下党运武器。她让外国朋友送箱子到指定地点,对方未必知道里面是什么。有时候她还把被追捕的同志藏在家里,等安全了才让离开。”
“我在鲁迅先生家见过她几次,感觉她老是风风火火的。”胡也频说出自己的印象。
柳峰说:“别看她风风火火、不够老练沉着,她却懂得巧妙对付警察暗探。他们经常跟踪她,却经常一事无成。她是在逆境中长大的,对上海这种杀机四伏的环境应付自如,遇到危险也有办法脱身。”
胡也频说:“既然这样,就请她帮忙吧。”
柳峰对胡也频说:“丁玲要带孩子,你和蔡咏裳一起去找史沫特莱。”
胡也频点头:“好吧!”
史沫特莱坐在打字机前,灵巧的双手熟练地敲击键盘,发出“嗒,嗒嗒,嗒嗒嗒”的节奏声。她全神贯注于写作,外界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直到停手点烟时,才被“笃笃笃”的敲门声从文思中惊醒。
开门见是蔡咏裳和胡也频,她热情地拉客人进屋:“是你们呀!我正在写作,没听到敲门。”
“我们听见打字声,知道你在写,就在门口等了一会。”蔡咏裳笑道。
“你们有事找我?”史沫特莱问。
蔡咏裳道:“艾格妮丝,我们想求你办件大事。”
“什么事?说吧!”
蔡咏裳看看胡也频,对史沫特莱说:“你能不能帮我们租一个小型西餐室?”又补充道,“最好是外国人在租界开的。”
“租西餐厅做什么用?”史沫特莱好奇地问。
蔡咏裳微笑着说:“今年9月25日是鲁迅先生五十寿辰,我们准备开庆祝会,约一百人,需要找场地。希望你能以特殊身份在租界找家饭店,避开国民党特务的搜捕。”
“给鲁迅先生祝寿?”史沫特莱先是一惊然后担忧,“我不能帮这个忙。”
“为什么?”胡也频急忙问。
“不是不愿意,而是考虑到蓝衣社特务横行上海,许多人聚集祝寿,来的又都是思想界‘危险人物’,目标太大了。”史沫特莱解释,“租界虽然相对安全,但万一风声走漏,岂不是威胁到鲁迅先生的安全?”
蔡咏裳握住她的手:“艾格妮丝,你的担心有道理。目前鲁迅先生正受特务严密监视,行动极不自由。所以祝寿会是秘密举行的。你是外国人,国民党不敢把你怎样,我们才想由你出面租餐厅。”
“来参加的人都可靠吗?”史沫特莱问。
胡也频点头:“绝对可靠。所有朋友都是口头邀请,必须发誓保密才可以来。你尽管放心。”
蔡咏裳说:“为了鲁迅先生的绝对安全,生日会提前一天,在17日下午进行。”
“哦,只要能保证鲁迅先生安全,那就行。”史沫特莱笑了,热情地拉他们的手,“这件事交给我办吧!”
胡也频高兴得几乎跳起来:“那太好了!”
史沫特莱说:“饭店找得到。离这儿不远有家‘苏腊巴亚’饭店,老板是荷兰人,很正直,我跟他熟。因为是外国人开的,一般中国人不去。楼下卖糖果,楼上有两间小房供喝咖啡饮料。外国人对上楼喝咖啡的人不大注意。再者老板不懂中国话,大家有话可以大胆讲。所以开会比较安全。”
蔡咏裳笑道:“这就再合适不过啦!到时我们在通往饭店的各路口暗中派人放哨。”
史沫特莱放心地说:“那就更好啦!”
蔡咏裳和胡也频也满意地笑了。
太阳慢慢落下山去,把黄浦江面染成一片金红。柔石和冯铿并肩在江边散步,脚步轻缓而沉静。
江面上晃动着霓虹灯的倒影,五彩斑斓。停泊的轮船中传来留声机甜美的歌声,飘散在晚风里。江岸空地上摆着几副康乐棋摊,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和孩子们的欢叫声交织在一起,让暮色变得生动起来。
冯铿向柔石伸出双手,被他轻轻拉近。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理了理鬓边的散发,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
“吃糖。”柔石引她在石凳上坐下,掏出一块糖递过去。她剥开糖纸含进嘴里,幸福地望着他。
柔石目光温柔,语气却坚定:“我突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在坎坷人生路上奔波了二十多年,一次次寻找答案:人为什么活着?社会的出路在哪里?未来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而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一条正确而光辉的大道,一条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的金光大道!”
冯铿依偎在他肩头,静静地听着,轻声道:“眼前这场斗争一定会很残酷,充满惊涛骇浪。”
柔石点头:“是的,我们必须有和敌人长期斗争的准备。”
“你还在坚持写作吗?”
“如今整天忙着开会、编辑,写作已经少了。只在去年初和八九月间,翻译了高尔基的《颓废》、卢那卡尔斯基的《浮士德与城》,还有一些丹麦短篇。”柔石挺直身子答道。
冯铿转过脸望向远方,眼神恍惚却明亮:“我入党后,成了一名职业革命者。如今我就像小溪从深山幽谷中流出,汇入长江大河,获得了力量与信心。虽然投身实际斗争,却从没放下笔。我接触的都是提倡或创作革命文学的中坚作家,他们给了我巨大的激励。”
柔石全神贯注地听着,冯铿却突然停下不语,抬起头若有所思。他告诉她:“这段时间我很苦闷。和你相处的时候,内心一直在经历激烈的斗争。”
冯铿不解:“五四之后,提倡男女自由恋爱、个性解放,在城市已经很普遍了,你还苦闷什么?”
柔石鼓起勇气:“我认为和你的结合有利于革命工作,有利于实现远大理想,所以我决心冲破思想束缚。”说完,他凝视着冯铿,目光中充满期待。
冯铿全身涌起甜蜜:“我也这么想。”
柔石笑得眯起眼:“我考虑了很久,我们搬到静安寺泰利巷去吧,你我开始新生活!”
她微笑着掩饰心慌,抬眼正迎上他的目光,两人眼中都流露出热切的渴望。
柔石将冯铿紧紧搂入怀中。刚强的她此刻如同纤弱的小羊,轻声道:“过去我曾因为得不到真爱而痛苦,如今得到你的爱情,我觉得无比快乐。”
“正因为从未品尝过爱情的甜美,我们更知道它的珍贵。”柔石百感交集。
晚风轻轻吹过,拂动冯铿宽大的衣襟。“你满意了吧……”她抱紧他,让他感受自己的心跳。
“别说你,也别说我,永远是‘我们’……”柔石含情凝视,沉思片刻,忽然轻吻她的眉尖。
“是啊,我们再也分不开了!”冯铿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眼中闪耀着明快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