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请名医为鲁迅治病
史沫特莱敲响了鲁迅家的门。许广平开门,惊讶道:“原来是你,快进屋吧!”
史沫特莱跟着她进去,问:“听说大先生病了?”
许广平面色沉重,轻声告诉她:“没日没夜地伏案写作,严重损害了他的身体。你看他,瘦得多厉害,眼眶都凹下去了。”
“哦!”史沫特莱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鲁迅见史沫特莱进屋,想站起来迎接:“史沫特莱女士,你来了!”
史沫特莱赶忙上前扶住他:“大先生,您坐着别起来,当心身体。”
鲁迅连续咳嗽起来:“我现在经常盗汗,一到秋天凉了就咯血。”
许广平坐在床沿哄海婴睡觉,目光不时望向鲁迅的背影。
史沫特莱抬头看着鲁迅的脸,商量道:“我有一位美国朋友,是肺病科专家,叫托马斯·邓恩。请他来给您看病,好吗?”
鲁迅摇头:“我一直是来自日本的须藤医生诊治的,如果再请别人,对不起须藤医生。”
“不,不,这是我主动请的医生,与您无关。”史沫特莱不以为然。
鲁迅点头:“那好吧。”
史沫特莱带着托马斯·邓恩来到鲁迅家。许广平手里拿着一团毛线起身迎接。
史沫特莱问:“大先生好些了吗?”
许广平回答:“还是老样子。”说着眼泪流了下来,一边拿杯子给客人倒茶,一边用手帕擦鼻子。
托马斯·邓恩轻声问史沫特莱:“病人懂几国语言?”
“日语很好,德语可以看书,不懂英语。”
“那么我们用英语交谈吧。”
史沫特莱点头。
托马斯·邓恩给鲁迅做了详细检查后,眉头紧锁。
史沫特莱心神不宁地问:“大夫,先生的病……要紧吗?”
邓恩看了看周围人,把史沫特莱拉到一旁悄声说:“他得的是肺结核。”
史沫特莱心里猛地一沉,结巴道:“那,那,会有生命危险吗?”
“医治得太晚了,恐怕过不了年。他不光有肺病,还有其他病。”
史沫特莱听了,忍不住流泪,转身捂着脸啜泣。
托马斯·邓恩耸肩道:“亚洲人对疾病的耐受力太强了。要是欧洲人,五年前就死了。”
史沫特莱转回身:“那该怎么办?”
邓恩想了想:“没有别的办法。唯一的办法是叫他停止写作!”
“停止写作?”
“对。他应当立即停止写作,找一个清静、干燥、风景优美的地方作长期疗养,才能制止病情恶化。”
史沫特莱摇头为难:“长期疗养?这对他几乎不可能!”
“那就只有等待死亡了!”邓恩两手一摊,像是作出了人世间最冷酷的宣判。
史沫特莱双肩一抖,半天说不出话。
邓恩叹气,带嘲弄口气道:“当然,他不会听我劝告。这些老守旧派的中国人是不信现代医学的。”
史沫特莱非常生气,冷冷回答:“托马斯先生,当鲁迅先生在日本学医时,只怕您还在读启蒙课本呢!”
邓恩用鼻子“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地离开了鲁迅寓所。
史沫特莱心情沉重,来到另一个房间,把托马斯的诊断结论告诉周围人:“大先生得的是肺结核。”
许广平叹息:“大先生实在太劳累,把自己累成这样。他自己不重视休息,饮食也太随便。有时我实在忍不住买些好点的食物,他却老大不高兴。渐渐地我也马虎了。对医药他也不太注意,只吃些鱼肝油。他的病始终没能认真治一治。可他真疼海婴,对孩子的食用、玩具从不吝啬,说不要让孩子受委屈……”
说着,许广平泪眼潸然。众人也忍不住落泪。
史沫特莱急问:“这怎么办?”
许广平强压悲伤,嘱咐大家:“你们暂时不要让大先生知道。”
大伙答应:“好的。”
众人来到鲁迅床前。许广平轻描淡写地说:“你的病只需要住院检查。”
学过医的鲁迅自己知道病情严重。他看着流泪的史沫特莱,笑道:“你们不要骗我,我知道病情严重。你们看,史沫特莱女士都哭了。唉,她真是太感性了!”
史沫特莱动情道:“大先生,您需要静养,千万别劳神写作了。根据您的病情,无论如何不能再执笔了。”
鲁迅等史沫特莱坐下后,平静地说:“不要紧的。这种病在我这个年纪,已经不危险了,总有痊愈的一天。当然,也正因为年纪大了,事情总得赶快做。”
柔石建议:“您到外地疗养一年半载吧,可以去庐山,风景秀丽。”
胡也频提另一个地点:“青岛也可以,气候宜人。”
鲁迅沉默片刻,叹气道:“即使我愿意去疗养,可哪有钱呢?如今,我真成了个无产者了。”
“钱,我们去筹集!”众人抢着说。
鲁迅还是摇头。
史沫特莱道:“高尔基不是邀您去苏联吗?您可作为他的客人去那儿疗养一年。”
鲁迅更用力摇头:“出了国就与国内隔绝了,连报纸也看不到。那样,国民党将会向全国宣布,我是拿卢布的文妖。”
“不管怎样,他们总是要那样说的。”史沫特莱大声争辩。
鲁迅起初耐心听着,后来竟激动起来,责备似地问道:“当祖国危难之时,当我们的同志正在斗争牺牲之时,你们却要我独自远行,在床上躺上一年,这能行吗?”
“大先生,您的病确实危险。躺上一年有什么要紧?病好了,您可以更多地写文章呀!”史沫特莱既是劝说,也是分辩。
“人生在世迟早总要死的。与其坐着等死,倒不如因做事累死的好。”鲁迅坦然道。
史沫特莱劝道:“大先生,您的生命并不只是您个人的,而是属于中国人民和中国革命的。中国人民需要您,中国革命需要您。”
鲁迅望着热情大方的史沫特莱,说:“我不要紧的,倒担心你的病。我知道你是个火爆性子,工作起来不要命。我们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同志和同胞。”
“大先生,我会顾好自己的。”史沫特莱感激道。她知道无法与鲁迅争论,便与大伙一道默默离开房间。走出寓所时,她禁不住回身,深情注视窗口那一团昏黄的灯光。
史沫特莱找到柳峰,跟他讲了鲁迅的情况:“鲁迅先生脸色不太好,没什么血色,最近还老是发低烧,容易累。昨天我请了位外国医生给他做了检查,医生说是肺结核。我们都希望他能换个地方好好休养一下。”
柳峰问:“那去哪儿疗养比较好呢?”
史沫特莱说:“苏联作家协会**法捷耶夫通过塔斯社转达了邀请,请鲁迅先生去苏联访问兼疗养,还可以带上全家人。这事我们已经跟他提过了,但他一直犹豫,所以希望您能帮忙劝劝,让他下决心。”
柳峰心里没底:“鲁迅先生会听我的劝吗?”
史沫特莱鼓励他:“你不妨再去试试,看看有没有效果。”
柳峰点头:“那我去试试看。”
柳峰一大早就来到鲁迅家,诚恳地劝道:“大先生,听说苏联方面诚意邀请您去疗养,并且安排得很周到,这对您恢复健康特别有好处。您看是不是——”
“我早就想到史沫特莱肯定会拉你来做说客的。”鲁迅微微一笑,平静地吸着烟,慢慢说道,“但我反复考虑,还是很难下这个决心。”
柳峰问:“是为什么呢?”
鲁迅说:“一旦去了苏联,我不就成了聋子和瞎子了吗?”
柳峰没有完全理解这话的深意,只说:“苏联会为您配专职翻译照顾起居的。”
鲁迅摇摇头:“我说的聋和瞎,不是指生活不方便,是说我就没法了解国内的情况了。”
“这个问题可以解决。我们可以把国内的书刊每天整理好,请苏联方面用最快的速度寄给您。这样,您还是可以写文章寄回国内发表。”柳峰连忙说。
鲁迅吐着烟,沉稳地说道:“凡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未必顺利。我估计就算再快,书刊在路上也得一两周。杂文要针对时事及时发表才有力量,如果隔了一个月才登出来,不就成明日黄花了吗?”
柳峰还不放弃:“绝对不会成明日黄花。您的文章直击敌人要害,就算晚一点,照样能振奋人心、虎虎生威。”
鲁迅微笑着摇摇头。
柳峰又说:“您不是说过,如果有时间,打算把《汉文学史》写完吗?到了苏联,这件事好像更容易着手。”
鲁迅说:“让我再想想。”
柳峰继续劝:“您到了苏联,就有机会见到很多国际知名的革命家和文化界的进步人士。到时候您把中国的情况告诉他们,世界各地有影响的日报期刊也一定会派人来采访约稿。这样,对中国革命所起的作用,恐怕会大得无法估量。”
鲁迅的心思似乎有点活动了,吸了几口烟后,说:“我再考虑考虑。反正就算要走,也不是一两个星期内就能成行的。”
史沫特莱问柳峰:“你去找鲁迅先生劝说得怎么样?”
柳峰笑道:“我看,大先生的心思有点松动了。”
史沫特莱神情稍缓:“那还得再加把劲。”
柳峰点头:“过两天我再去试试。”
柳峰再次来访,一进门就喊:“大先生!”
鲁迅放下笔说:“就剩几个字了,稍坐一会儿。”
许广平打开火炉门添上煤,轻声说:“大先生身体不如以前了,现在饭后总要闭目养神一会儿,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柳峰心疼道:“大先生真该停笔疗养一段时间了,我今天就是来劝他的。”
许广平感动地点头,对柳峰说:“那你去劝劝他吧。”
鲁迅放下笔走近:“好了,我来了!”
柳峰问:“大先生,您去苏联疗养的事,下定决心了吗?”
鲁迅点了一支烟,平静地吸着,看向柳峰:“我再三考虑,还是不去了。前阵子,敌人造谣说我因为左翼文坛内部纠纷感到为难,曾去青岛住了一个多月。这时候如果去苏联,敌人岂不是更要大肆造谣?我要继续在这里战斗下去。”
柳峰着急起来:“可您的健康状况是我们大家都关心的啊!”
鲁迅平静地说:“一个作家,如果长期离开祖国、久居国外,就像树木缺了水土,怎么能指望它开花结果?再说,我还不至于像你们想的那么衰老多病。等到我觉得实在支持不住的时候,再谈转地疗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