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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仁的布鞋底早已磨穿,脚掌结着黑紫色的血痂,却仍在邯城的石板路上来回丈量。晨雾未散时,他晃到侦缉队门口,青白脸上突然绽出孩童般的笑容:"牡丹姐——"这声呼唤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换来的是狗腿子们泼出的半桶馊水。污水顺着他的乱发滴落,在青砖地上画出歪斜的地图。
午后的日头最毒时,他又出现在面粉厂铁门前。野藤俊男的名字被他拆解成破碎的音节,混着血沫喷在持枪的日本兵脸上。枪托砸断他肋骨的闷响,像熟透的西瓜坠地。第二天,他拖着淤青的躯体又来了,嘴角还挂着昨日的血痂,却唱起了荒腔走板的《牡丹亭》。
野藤俊男的军刀在鞘中躁动。他曾命令士兵把这个疯子活埋进麦田,是二姨太用裹着丝绸的膝盖,在榻榻米上求来了赦免。救下了这条贱命。"他毕竟..."二姨太的指甲陷进野藤的肩膀,"帮皇军收过粮。"月光下,她耳垂上的翡翠坠子晃啊晃,晃出了胡建仁当年西装革履的模样。
现在,二姨太不得不站在面粉厂门口的槐树下。胡建仁正用煤灰在墙上画牡丹,每一片花瓣都像在滴血。"建仁..."她刚开口,疯子突然转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清亮,就像他们初遇时,一亩泉河上的粼粼波光。
二姨太踩着三寸高的漆皮高跟鞋踏出面粉厂大门时,阳光正毒。她那件墨绿色真丝旗袍开衩处,雪白的大腿时隐时现,像刀刃上闪过的一抹寒光。鞋跟敲击青石板的声响,引得站岗的日本兵喉结上下滚动。
"老胡!"她捏着嗓子喊,声音甜得发腻,"别在这儿现眼了!"
胡建仁缓缓转身,浑浊的眼珠在二姨太身上来回滚动。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你不是俺太太...俺太太叫日本人活埋了..."话音未落,他突然扑上前,一把搂住二姨太的腰肢。那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带着血腥味和馊饭的气息。
"啪!"
耳光声清脆得像枪响。胡建仁像截朽木般栽倒在地,抽搐的手指在尘土中抓出五道沟痕。二姨太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掌,突然想起新婚时,这双手曾怎样温柔地抚过她的嫁衣。
"建仁?"她慌忙蹲下,指甲深深掐进他的人中穴。怀里的男人突然睁开眼,冲她挤了挤眼——这个昔日最熟悉的小动作,让二姨太如遭雷击。她猛地撒手,胡建仁的后脑勺重重磕在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站岗的日本兵哄笑起来。二姨太整理着散乱的鬓发,旗袍领口的盘扣不知何时崩开了一颗。她没看见胡建仁倒地时,悄悄攥紧了掌心里那枚翡翠耳坠,正是她昨夜落在野藤床榻上的那只。
二姨太的耳垂烧得通红。胡建仁张开大嘴骂将起来,沙哑的嗓音像把生锈的锯子,将她的羞耻心锯成碎片:
"二姨太的骚,野藤床上闪断腰——"
"二姨太的浪,裤裆能划螺旋桨——"
围观的百姓哄笑如潮,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二姨太指尖掐进掌心,新做的丹蔻几乎要沁出血来。她突然蹲下身,旗袍开衩处"刺啦"裂开一道口子。
"心肝儿..."她挤出蜜糖般的嗓音,嘴唇轻轻碰了碰胡建仁沾着煤灰的脸颊。从暗袋里摸出一块银元在阳光下转着圈,晃得胡建仁眯起眼睛。"买糖糖吃,好不好?"
胡建仁的脏手突然快如闪电。二姨太却更快,银元像尾活鱼滑进她的袖笼。"还骂人不?"她眨着描金画银的眼睛。
"不骂了。"胡建仁答得干脆,喉结却可疑地滚动着。
二姨太这才笑着把银元塞到胡建仁手里,像哄小孩似的对胡建仁柔柔地说道:“这才是俺的好宝贝儿,好仁仁!快起来宝贝,看地上脏的,有屎粑粑”。
把胡建仁从地上扶起来,二姨太满以为大功告成,银元落入他掌心的瞬间,二姨太闻到了胜利的味道。她搀起这个浑身馊味的男人,指尖避开他衣领上的可疑污渍,正要转身离开时,背后的冷不丁地又胡建仁锯齿般的朗豪:“二姨太恁真骚,床上闪断恁的腰;二姨太恁真浪,野藤搞滥恁裤裆......”。
二姨太恼羞成怒:“胡建仁,你真贱,真是个贱人,你到底想怎样?”,胡建仁却咧开傻嘴说道:“一块不够,恁得给俺十块,”胡建仁突然竖起手指,眼神清明得可怕,"野藤给的卖身钱,分我一半不过分吧?"。
二姨太气的七窍生烟,“这傻逼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二姨太的绢帕掉在地上。她盯着丈夫嘴角的诡笑,突然想起新婚夜他教她认银元成色的样子。那个温文尔雅的粮行少爷,此刻正用最肮脏的词汇勒索她。
"等着!"她转身时高跟鞋崴了一下。走出十步远,仍能感觉到胡建仁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牢牢粘在她的后颈。厂区铁门关上的刹那,她听见银元在口袋里发出嘲讽的碰撞声。
胡建仁的布袋子在腰间晃荡,像挂着一轮霉变的月亮。被野藤逐出面粉厂后,这个曾经的精明商人,如今成了邯城街头最肮脏的风景。他的足迹遍布每一条阴沟,每一处垃圾堆,布袋里发馊的窝头散发着酸腐的气息,引得苍蝇终日环绕。
二姨太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到他面前时,胡建仁正蹲在面粉厂后巷啃食半块长满绿毛的馍。十块大洋在二姨太掌心叮当作响,像是招魂的铃铛。
"钱给你,"二姨太将手背在身后,旗袍开衩处露出系着红绳的脚踝,"但得应我一件事,不许再骂人"。
胡建仁的爪子猛地探出,却在半空僵住。他歪着头,突然指向仓库铁门,又扯了扯自己鼓胀的布袋子:"中!让俺进去用银元装满它。"这句话说得异常清晰,嘴角的馍渣簌簌落下。
二姨太瞳孔骤然收缩。暮色中,胡建仁的眼睛竟闪过一丝她熟悉的光亮,那是当年在账房里,他拨弄算盘珠子时的精明神色。此刻他的布袋子在晚风中摇晃,像极了过去收租时用的钱囊。
"你..."二姨太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高跟鞋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仓库里的秘密,这个傻子还记得。
远处传来换岗的哨声。胡建仁突然咧嘴笑了,黄牙间粘着的霉斑,像极了银元上的锈迹。
二姨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暮色中,她望着胡建仁指向仓库的手指,那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却依然保持着商人特有的修长轮廓。
咸丰三年的账本里记载着第一袋面粉的利润。胡家三代人像蚂蚁囤粮般,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悄悄积攒着财富。老太爷临终前那个雨夜,仓库地板的青砖下,已经埋藏着足以买下半座邯城的秘密。
他爷咽气时,才把财富秘密告诉他爹,他爹也打算咽气时再告诉儿子。无奈日本人初来面粉厂那天,趴在儿子背上的老爷子,吓得屙屎又撒尿,生怕哪天自己哏屁朝梁。提前趴在儿子背上悄声吐出了秘密。
胡建仁哪里能信他爹的鬼话,以为老头儿吓迷糊了,张嘴闭嘴尽说胡话。
"东北角..."胡建仁突然喃喃自语,嘴角**着露出诡异的微笑。二姨太的脊背窜过一阵寒颤——这正是当年老太爷告诉儿子的地窖位置。那个被他们当作疯话的深夜密语,此刻从满嘴馍渣的胡建仁口中吐出,竟带着宿命般的回响。
她永远记得发现地窖那晚的月光。铁钎撬开的青砖下,狗头金在煤油灯下泛着野兽瞳孔般的幽光。银锭堆成的山丘上,几十麻袋银元像待产的蚕茧,静静等待着破茧而出的时刻。二姨太当时跪坐在金银堆里,把一块狗头金贴在脸颊上,金属的寒意渗进肌肤,那是比野藤俊男的情话更真实的温度。
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胡建仁手指的方向,二姨太心里再明白不过了。老胡在外面东家讨西家要地讨饭吃,也是怪可怜的,给他兜里塞个钱,遇事不济也能进馆子吃口热的,
"野藤..."二姨太突然惊醒。日本兵的皮靴声正从仓库另一侧传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馊味的男人,忽然意识到:胡建仁布袋里发霉的窝头,与地窖里发亮的银元,不过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二姨太的绢帕在指尖绞成了麻花。她望着面粉厂锈迹斑斑的铁门,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穿着大红嫁衣跨过这道门槛时的鞭炮声。如今领着自己的丈夫回家,竟要像做贼一般。
"跟俺来。"她放软了嗓子,声音像浸了蜜的砒霜。胡建仁佝偻着背跟在后头,布袋子里的霉窝头随着步伐一晃一晃,在青石板上投下鬼影似的斑痕。
站岗的日本兵眼皮都没抬。谁不知道二姨太是野藤大佐的枕边人?刺刀映着夕阳,在他们身后拉出两道扭曲的影子,一道婀娜如柳,一道佝偻似鬼。
仓库里的麦粉味混着血腥气。二姨太凑到胡建仁耳边时,闻到他发间腐烂的馊味:"等天黑..."话音未落,胡建仁已经瘫坐在墙角,像条被抽了骨头的野狗。她转身时,旗袍开衩处闪过一抹雪光,没看见身后那道倏然睁开的清明目光。
二姨太扭着屁股蛋子走出仓库,胡建仁却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悄然尾随她摸出粮仓。
野藤的房门虚掩着。二姨太推门时,正撞见吉野三郎匆忙合上文件夹。田中洋子的火漆印在纸角一闪而过,像滴未干的血。
"胡建仁的事..."她刚开口,野藤的佩刀突然"铛"地砸在桌案上。刀鞘上金漆剥落的地方,露出底下暗红的血迹,那是上月处决游击队员时溅上的。
二姨太退出来时,指甲在门框上刮出五道白痕。她不知道,此刻胡建仁正趴在仓库的气窗口,数着后院巡逻队的换岗间隔。他布袋里发硬的窝头底下,压着从吉野房间顺来两个甜瓜似的铁疙瘩。
野腾屋里。煤油灯的烟炱在情报纸上洇开一片阴翳。田中洋子的字迹像一排排细密的针脚,将朱浩峰的"罪状"缝成一张索命网:"目标已显露亲共倾向,破坏离间计划,现下落不明..."
吉野三郎的指节敲击着桌面,节奏越来越急。他突然暴起,将茶杯砸向墙壁,青瓷碎片在榻榻米上迸溅如星。"八嘎!"他的咆哮惊飞了院里的乌鸦,"现在才想起抓人?那女人脑子里灌的都是味噌汤吗?"
野藤俊男缓缓展开军刀布,月光在刀身的"村正"铭文上流淌。他当然记得朱浩峰,那个戴着圆框眼镜,在高级小学教国文的斯文人。谁能想到这副书生皮囊下,藏着军统少校的獠牙?
"养虎为患啊..."野藤用刀尖挑起情报,火漆印在刃口裂成两半。三个月前,正是他默许朱浩峰留在**芝身边,指望借这把**的刀斩断八路军的触须。如今这把刀却要割向皇军的咽喉。
吉野突然阴笑起来:"大佐,要不要去会会那位朱老师?听说他书桌上的墨盒里,永远藏着把勃朗宁..."
子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野藤"唰"地收刀入鞘:"不必等天亮。现在就去拜访——带上你的特别行动队。"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吉野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随之颤动。
窗外,一只夜蛾扑向灯罩,在宣纸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恰似搜捕行动即将笼罩全城的阴霾。
煤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移门上,像皮影戏里的忠臣与主公。野藤俊男取下衣架上的将校呢大衣,羊毛内衬还残留着体温。他为吉野披上时,指尖在对方肩章停留了一瞬,那里别着枚北海道雪松造型的徽章。
"家乡该下雪了。"野藤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仿佛回到了札幌的军校时光。吉野的鞠躬几乎折成直角,"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的颤音在喉间滚动。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院中的古梅正在怒放。吉野踏着偶像标准的75厘米步幅穿过回廊,大衣下摆划出与野藤如出一辙的弧度。他抚摸袖口的金线樱纹,仿佛触摸到了大和魂的精髓。这一刻,他不再是农家出身的吉野三郎,而是野藤大佐的完美镜像。
黑暗如约而至。当硬物抵住后腰时,吉野的第一反应竟是野藤式的威严呵斥:"無礼者!"直到冰冷的铁锹贴上脊椎,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演习。
转身时,月光正好照在胡建仁的脸上。那张布满污垢的面孔像幅斑驳的能剧面具,唯有眼睛亮得骇人。王八盒子在对方手中显得异常巨大,枪口散发的硝烟味提示着这不是幻觉。
"胡...胡桑?"吉野挤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注意到对方握枪的姿势——拇指紧扣保险,分明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手法。更可怕的是,胡建仁此刻站立的姿态,竟与宪兵队的刺杀教范如出一辙。
"转回去!"
枪管狠狠抵进吉野的后脑勺,在头皮上碾出螺旋状的印痕。胡建仁的声音像是从地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吉野终于意识到,身后这个"疯子"握枪的手稳得像台机床,没有半分颤抖。
"胡桑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最......"
"砰!"
铁锹拍碎颅骨的声响闷得像开坛的老酒。第一下,吉野的将校帽飞出去三米远;第二下,雪松徽章崩进了墙缝;第三下,红白相间的脑浆溅在胡建仁的棉袍上,开出一片恶艳的梅花。
黑暗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原来是胡建仁在咬自己开裂的虎牙。他望着地上那滩不成形的血肉,突然想起牡丹被拖进宪兵队那晚,月光也是这么惨白。
"牡丹姐,收利息了......"
沾着脑浆的布鞋悄无声息地踩过回廊。二姨太的房门被枪管顶开时,胡建仁脸上还粘着吉野的碎骨渣。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他邋遢的棉袍下摆正在滴血,在地板上画出一条断续的红线,像极了当年迎亲时的爆竹屑。
野藤俊男解开将校服的第一粒铜纽扣时,窗外的暮色正吞噬最后一缕霞光。邯城的冬天从未如此寒冷过,李洁玉的无头尸体还躺在停尸房,王化堡的硝烟尚未散尽,而那个来自保定的消息,像把钝刀日夜搅动着他的内脏。
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野藤盯着墙上的南洋作战图,马绍尔群岛的坐标刺痛了他的眼睛。三年前,这批地图还标注着所向披靡的太阳旗;如今**的红铅笔却开始不断圈画防御工事。他想起同乡酒醉后的话:"联合舰队...中途岛..."每个词都像在撕扯大日本帝国的遮羞布。
"八嘎!"野藤突然暴起,将茶杯砸向珍珠港战役的纪念照片。玻璃裂纹中,山本五十六的军装渐渐被茶渍晕染。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战报,如今读来却像一出荒诞剧——开战时的"辉煌战果",现在全成了插向帝国命门的匕首。
更漏指向八时。野藤机械地换上丝绸寝衣,手指在"武运长久"的腰带上停留了片刻。这条腰带是吉野去年进献的,如今却让他想起另一个消息:本土已经开始征收金属制品。连妇人的发簪都要熔铸成子弹,这场战争究竟还剩多少胜算?
二姨太屋里的檀香飘进鼻腔。野藤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女人温软的肉体来麻痹自己。可当他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时,恍惚看见门缝里渗出的不是暖光,而是马绍尔群岛的海水,正泛着血色的泡沫。
铜镜里的美人突然裂成了两半。二姨太手中的胭脂盒坠地时,那抹朱砂红正溅在镜中血人的脸上,胡建仁的瞳孔在血色中收缩成针尖,活像头刚撕开猎物的豺狼。看着镜子里冷不丁多出来一个血人,二姨太大嘴一张吓晕了过去。
她是在剧痛中苏醒的。臀部传来的钝痛与地板的寒意交织,睁开眼便看见那双沾着脑浆的布鞋。胡建仁的脚又一次抬起,鞋底粘着的碎骨渣清晰可见。
"疯啦?"二姨太的骂声卡在喉咙里。王八盒子的枪管正抵着她新描的柳叶眉,硝烟味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月光透过窗纸,照见胡建仁棉袍上凝结的血块,那分明是喷溅状的血迹,只有近距离击杀才会留下这般痕迹。
"装什么贞洁烈女?"胡建仁的手指陷入她后颈,指甲缝里的血垢在雪白旗袍上划出蚯蚓般的红痕。“让老子先痛快一番”,他把二姨太一把按到床边,撩起她身后旗袍,就像一只饥渴难耐的猛兽,不管不顾地运动起来。
二姨太突然意识到,压在她身上的不是那个疯癫的丈夫,而是某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梳妆台的玻璃映出两人扭曲的身影,像幅被恶意篡改的**。
旗袍撕裂声惊醒了院里的乌鸦。胡建仁的动作粗暴得像在拆卸枪械,每一下都带着金属碰撞的狠劲。二姨太的翡翠耳坠在剧烈晃动中坠落,恰如三年前新婚之夜,从她发间滑落的那支金簪。
完事了,胡建仁提起裤子却解下布袋,动作像在拆卸炸弹。当那个发霉的布袋被斜跨在二姨太肩头时,她摸到了里面冰冷的金属体,不是窝头,而是一枚拧开保险盖的九七式手榴弹。引线延伸出的蚕丝般细线,正缠绕在胡建仁的左手指间,在月光下泛着蛛丝似的寒光。
"仁哥..."二姨太的指尖开始发抖,新涂的丹蔻像要滴出血来。布袋里的手榴弹随着她的战栗轻轻晃动,如同颗即将破壳的恶魔之卵。
胡建仁突然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颌骨。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血腥味和腐烂窝头的酸臭:"银元?"他嗤笑一声,露出沾着血丝的牙齿,"那窖子里还埋着牡丹的尸骨呢。"
二姨太的膝盖砸在地板上,翡翠耳坠随之崩飞。她没看见胡建仁左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三个月前活埋牡丹姐尸时,被野藤的军刀削去的。
"走。"枪管抵进她的后颈,顺着脊椎滑下,像条冰冷的毒蛇。布袋里的手榴弹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引线在月光下一明一灭,仿佛死神眨动的眼睛。
夜风撕扯着二姨太的丝绸旗袍,衣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颤抖的轮廓。胡建仁佝偻的身影完全隐没在她的背影里,像只寄生在牡丹花茎上的毒蜘蛛。寒风吹散她的发香,却吹不散后腰上那支王八盒子透来的寒意。
"建仁...放了俺吧..."她的哀求凝结成白雾,还未升起就被北风撕碎。回应她的是头皮传来的剧痛,胡建仁揪着她新烫的鬈发,力道大得像是要连带头皮一起揭下。“再他妈的废话,俺真开枪啊”。
夜风刺骨呼啸而过,二姨太低声抽泣,泪水在脸颊冻成冰凌。他突然想起大牡丹临刑前的那个笑容,那女人染血的牙齿白得刺眼。此刻她终于明白,原来死亡也会传染,像瘟疫一样顺着仇恨蔓延。
脚步忽然变得轻盈。月光下,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足以覆盖身后那个扭曲的复仇者。手榴弹在布袋里轻轻晃动,引线缠绕的命运早已注定。她不再发抖,反而挺直了腰背,既然终要踏入黄泉,何不走得像个赴宴的贵妇?
院角的枯梅突然落下一瓣,飘过她涂着胭脂的唇。二姨太轻轻笑了,原来赎罪的味道,比野藤送的法兰西香水还要清冽三分。
野藤俊男的和服腰带刚系到一半,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雅兴。拉门"咯吱"**着滑开时,二姨太雪白的旗袍在煤油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如果忽略她身后那根绷直的蚕丝引线,这确实是个香艳的夜晚。
"小宝贝..."野藤的淫笑突然僵在脸上。他看见二姨太瞳孔里凝固的恐惧,看见她脖颈上暴起的青筋,更看见她身后那个浑身浴血的恶魔。军人的本能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他的军靴狠狠踹向二姨太的小腹,力道大得足以踢碎一头麋鹿的肋骨。
二姨太的身体在空中划出凄美的弧线。胡建仁拉响的引线在这一刻燃到尽头,九七式手榴弹的延时引信开始发出死神般的"嘶嘶"声。
爆炸的气浪将野藤掀翻在地。他眼睁睁看着二姨太的身体在火光中绽放,雪白的旗袍碎片如樱花纷飞,混着血雨落在他的将校刀上。前院的哨声与脚步声乱作一团,而胡建仁的身影早已融入夜色,只留下满地残肢诉说着这场复仇的盛宴。
野藤抹去脸上的血污,发现掌心粘着一片翡翠,正是二姨太昨夜还戴在耳垂上的那只。此刻它绿得刺眼,像极了胡建仁临逃时回望的那道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