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山河邀君阅明月 第七章
信王府的花园鱼池,湖中的亭台之内
只有端庄美丽的皇后张嫣,只见她端坐在亭台之中,而面前跪着正是拦驾的周凤语。
亭台之内再无他人,伺候的侍女和护驾的侍卫都在湖泊外围,而亭台连廊处有人把守,无人能进,两人所谈论的也只有她们两个女人自己知晓。
张嫣端坐着,她的宫驾无故被拦,自然有几分不悦,此时面色肃穆冷冷说道,“周姑娘,你是个聪明人,阻本宫的驾,非重大急迫,怕是难道罪责!”
张嫣故意这么说,刻意敲打一番,她冰雪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周凤语拦下她的用意,若不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寻常的女子哪里敢用性命去拦阻皇后的凤驾。
周凤语并不害怕,跪在皇后面前,凛然正色道,“皇后宽厚仁和,小女子为娘娘千岁计,既已知晓此事便不得不说。”
“何事!?”张嫣神色紧张,追问道。
周凤语并不着急说清,只问了皇后这几年来的饮食,问了睡眠情况,还有便是这些年来身体是否越来越觉得慵懒无力,每每都是白日瞌睡,昏昏沉沉;且女子月事时间越来越长。
尤其是关于几月前龙子不保而小产的宫中禁闱,都是提着胆子都一一问了清楚。
张嫣被触及了痛处,强压着对这医女无利的恼意,还是将其所问回答清楚。而周凤语此刻完全没想到自己在皇后娘娘面前的胆大妄为,只是像是寻常问诊一样,逐个印证了自己的猜想,直到最后一句问完,张嫣已经是猜到了几分结果。
“娘娘,您小产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什么!”张嫣无比震怒,死死抓着茶盅。。
周凤语吞咽下了口水,然后壮着胆子说道:“您怕是中毒了,此毒不烈,且毒性缓慢不易察觉···虽然不会夺人性命,却会让女子容颜衰老,月事延缓,渐失宠信···更可怕的是,会让怀孕女子频频滑胎,直到最后因宫寒而···”
“为什么?”
“终生不育···”
张嫣硬生生地将手里的茶盅掐碎成了两半,锋利的瓷器碎片将她的纤纤玉手顿时划破了个口子,鲜血流淌下来,她却木讷无神,毫无力气地瘫坐在石凳上。
周凤语见状大骇,急忙抽出随身的丝帕帮皇后娘娘包裹伤口,她现在有几分后怕,感觉是自己一番话说着又快又直,虽然是真相,但是却好像一把利刃已经直插在她的心头。
“娘娘赎罪,民女,民女胡言乱语,实乃···”
张嫣性子要强,居于后宫之主的位子上,每日就必须摆出一副母仪天下,雍容华贵而不为人所窥探内里的肃穆端庄,有一股从容不迫的高雅在上,才能震慑宫中的宵小奸佞,尤其是如今奉圣夫人客氏已经在宫中独掌大权,能够与之对抗的只有自己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能为皇帝增添皇嗣,并非是本宫无用,而是···”
越是如此,越不能让人瞧到自己的软肋薄弱。
皇后娘娘端坐起身子,咳嗽几声,擦拭掉眼角的泪花。
周凤语年轻直性,又是精通医术的杏林妙手,她所见即是所言,看到什么说什么,她能从面容神色就猜测出张嫣的病恙的确不假,她在之前龙胎早产之后就多年不孕,不论自己如何找太医调理身子,都不得什么用处。
太医院换了几波太医请脉都是瞧不出啥,只是让皇后娘娘静养身体。
如此往复,皇帝也渐渐不来自己宫里,她虽然心中着急担忧,但也无计可施。
如今想来的这一切,恐怕都是有迹可循。
龙胎早产,便是从她与客氏还是魏忠贤交恶开始。
他们不能对皇后下手,便从残害皇嗣开始,一来可以打击皇后,二来避免皇后子嗣日后继位对他们清算。而太医院的那些人恐怕早就已经成了客氏的人,这皇宫内外自己根本没有援手帮衬。
张嫣并没有怪罪周凤语的意思,相反的,她又将自己的病症和其他几位后宫妃嫔的症状都拿出来请教了一番,无独有偶,其他人也都是先后早产,更有贵妃是难产而导致一尸两命的,其他人虽然有所怀疑是遭人陷害,但是因为在宫中无权无势,身边又都是客氏的耳目,谁都不敢当面发作。
“娘娘所中的毒颇为罕见,毒性缓慢,其通过饮食或者是焚香沐浴之法,慢慢蚕食全身,其为阴寒之毒如同跗骨之疽,一旦入体时间长久便极难根治;而且此毒无色无味,还会在饮食茶酒之中混入,银针刺探也无反应,奴家也只在古籍医书中所见,是为西域番毒曼陀罗伽蓝···”周凤语将自己知道的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一五一十尽数告诉,说到最后,已经让张嫣听得头皮发麻,自己的娇躯背上都已是被冷汗浸透。
“曼陀罗伽蓝···”
“客氏与魏阉居然如此歹毒···”张嫣心中暗暗发誓,并将此间种种全部牢牢记下,好在此毒虽然阴寒歹毒,世间少见,但也不是毫无破绽,正好是天无绝人之路,周凤语在钻研医术之时也对解毒之术颇为上心,正好识得如何解除。
“只是这解毒之法并非一时半刻可以完成,也需要配置良药,内服外用再加上沐浴熏蒸,以艾草阳气拔出娘娘···娘娘···”周凤语有所顾忌,面颊微微羞红起来。
“但说无妨,恕你无罪。”张嫣着急问道。
周凤语点了点头,起身凑到张嫣耳边低声呢语道,“熏蒸娘娘**会阴等蔽体**···”
她听着所说,这诊治之法颇有些隐晦,耳根也渐渐变红,有些羞怯,但是却也没有责备之意,如今尚有希望,也都在集中在周凤语身上。
张嫣眉头微皱,这解毒之术必然需要周凤语,如果让她进宫来,未免有些危险,到时候走漏的风声,难免打草惊蛇,让客氏等人早早下手对她不利,如此之计需要从长计议。
“周姑娘,如今···此毒暂不可解,但是可有办法延缓毒性,不让其再入毫厘?”周凤语不知道皇后思量,还劝慰一番,让皇后早早解毒,不让迟恐危及性命。
“唉,周姑娘,你小我几岁。本宫便唤你一声妹妹!”
张嫣此时看着周凤语着急欲泪的模样,有几分心疼,难得她也敞开心扉,挽着她的手,柔声道,“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外人看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可宫墙之内,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想来你也知道如今阉党横行,荼毒百姓,你必然觉得匪夷所思,觉得我堂堂一朝皇后怎么会中毒···”她将嘴巴轻轻凑到周凤语的耳边,说着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得见的话。
“又是谁···敢对本宫下毒。”
···
大概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两个本无交集的女人就结束了他们湖心亭台内的谈话。
没有人知道这两个女人说了些什么。
就远远看着皇后挽着周凤语的手,好像有说有笑,十分欢喜,就好像寻常大户人家姑嫂之间闲聊家常。
而回到宫中之后,皇后先行便向掌有皇太后印的宣懿太妃禀告信王选妃一事,因为册封信王妃一事是皇帝多次过问,尤为重要,所以最后便劳请了辈分最高的宣懿刘太妃主管此事,而皇后张嫣则是从中协助,也对王妃一事有很大的发言权。
“参见太妃!”
宣懿太妃是万历皇帝的妃嫔,非光宗生母亦非嫡母,也非天启皇帝的血亲。
但是如今宫中却以她的年纪辈分最大,连天启皇帝都要给他上旨请封太妃,且刘氏宽厚仁和,为人和蔼不喜铺张,便也掌了皇太后印,地位尊贵,后宫之内其身份尤在皇后之上。
但是她十分识趣,人老并不掺和宫中琐事,每日只是养鱼逗鸟。
“皇后起来吧,皇帝刚来哀家这请安,又言及信王由检的王妃人选。”
张嫣似乎正有话说,便接着说道,“儿臣已有合适人选。”
“哦?
如此迅速,是哪家的姑娘?”
张嫣端起宫女奉上的茶盏,一抿盏中茶水,道,“北直隶顺天府大兴县,十王府街周氏医馆周奎之女,周凤语,容貌端庄得体,贤德大方识礼,可为信王妃人选。”
紫禁城皇宫内院
皇帝朱由校又是一夜的酒色歌舞,今日不早朝,他揉着妖艳的女子,迟迟到正午才起身洗漱一番,便跑到木工房开始捣鼓起自己的木匠活来,这时候不论是谁来请见都没有用。
而且要是敢有人不识抬举来打扰自己,轻则呵斥,重则杖毙。
而客氏和魏忠贤也很懂皇帝的脾气,他们两人独有恩宠,可特别行事。每有要事也都是在这时候禀奏,他们自然不会被责罚,可是也难免被皇帝一顿呵斥,最后皇帝觉得烦了便是将宫内大权尽数交付给他们。
如今这日子,魏忠贤与客氏两人正在宫中自己寝宫之内颠鸾倒凤。
虽为宦官阉人,但势未尽,且以补药匡本,又精通房中秘术的魏忠贤深得淫邪妇人的客氏喜欢,两人狼狈为奸,淫乱后宫的种种举动在后宫之中变得越发明目张胆。
魏忠贤从客氏的身上翻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想着这老女人瘾头越来越大,自己这半残之躯已经不能满足**。
早有耳目给他送信,说是客氏暗地里养了不少男宠在宫里,要是让皇帝知道这宫中除了他以外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带把的男人,那还不得龙颜大怒。
“皇帝儿说,要是给信王选秀女,挑王妃,择吉日成亲。”客氏意犹未尽的靠在床榻上,年逾四旬的女人,岁月的年轮压过,即便如她这般得尽天下富贵,用尽世间的驻颜秘术却依旧难抵岁月沧桑之变。
在眼角,眉宇和双鬓之间还是能看到许多她衰老的痕迹。
魏忠贤长吁了一口气,接话道,“信王,信王这事儿。”
“虽然信王看着才疏智浅,不着朝政,但是他毕竟是皇帝唯一在世的弟弟,总是让他留在京城,在皇帝身边···怕不是好兆头。”
面对客氏的担忧,魏忠贤却不以为然,此前他与东林党争斗,信王朱由检也没明确接入党争,作为一个不问朝政的藩王而言,他十分称职,而且在许多场合之中也都是很给魏忠贤面子,两人看上去都是客客气气,互相恭维得甚。
“怎么,你想要对信王殿下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客氏狠狠剜了他一眼,“皇帝胞弟在侧,万一圣驾不测,你说···”
两人原本打算将后宫妃嫔包括皇后张嫣在内的一干人全部打压,然后从外面弄些女子进来供天启皇帝宠幸,万一没有怀上龙种,他们也有能耐搞来几个“皇子”。
而如果这大明国本成了朱由检···且不说他对魏忠贤的态度如何。
这世道,把控一个**,比把控一个小孩可难多了。
如今计划还没执行,他们便打算将皇帝身边所有可能的威胁全部扫清。
在客氏的算计里面,这个威胁就包含了朱由检,但是要谋害信王,他们怕是没有这个胆量。
“早点让他成婚,然后就藩篱京城!”客氏眯着丹凤眼,冷冷道,“这选秀女的事情上,你上点心,给我找一个得体懂事的,好在信王身边‘伺候着’。”
魏忠贤心中并不在意此事,也没有把朱由检放在心上。但客氏一遍不停催促,他也只得连连点头,“你这妇人,这会儿如此着急,比找野男人都急是吧,哈哈哈···”
客氏一脚狠狠把他踹下了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