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九幽门煞镇烽烟
月光如纱,笼罩着庐山道观,石阶蜿蜒,仿佛通向云端。朱元璋在扶眉、出尘子的带领下,穿过悠长漆黑的通道,终于来到道观深处。
通道两侧石壁上的石偶,在摇曳的烛光中,眼窝深陷处泛着幽光,仿佛随时都会从石壁中走出。
小道士们突然持剑阻拦,剑刃在微光中划出寒芒。出尘子上前低语几句,才化解剑拔弩张的局面。
行至通道拐角的月光石拱下,扶眉正回头替朱元璋整理歪斜的衣摆,鬓边银铃随动作轻晃,眸光里的关切让出尘子握箫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瞥见石棱上凝着的青苔,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自朱元璋踏入道观,这小师妹的目光便未曾从他身上移开,此刻竟亲手为这糙汉整衣,哪还有半分平日对自己的冷淡?
念头未落,他故意将袍角扫过湿滑的石棱,同时脚下一伸。“噗通” 一声,朱元璋被绊得面朝石墙摔落,额头险些撞上凸起的石棱。
扶眉惊得银铃落地,慌忙去扶,却见出尘子已抢先一步,指尖戳着石棱上的水迹假惺惺道:“哎呀,怪我没提醒贵客。这‘步云廊’年久湿滑,刚巧前日道童洒了晨露未干……”
他垂着眼皮,余光却瞟着朱元璋沾满尘土的衣袍,等着看他狼狈起身、自惭形秽的模样。
不料朱元璋撑着石壁坐起身,非但没动怒,反而望着出尘子憋笑的脸哈哈大笑,震得洞顶钟**石上的露珠簌簌掉落:“原来庐山道观的‘待客之道’,是用石棱当板凳?”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碎石,故意扯了扯受伤的左臂,“本王在鄱阳湖里中箭时都没这么疼,这下怕是真走不动了 。”
说着竟索性抱膝坐在原地,指了指通道**:“就这儿挺好,通风又敞亮,正好候着真武法师来瞧瞧,他门下高徒是如何用‘湿滑石棱’招待贵客的。”
出尘子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他原想让朱元璋出丑,谁知对方非但不恼,反而坐地 “耍赖”,这话若真传到师伯耳中,自己定要受罚。
他偷瞄扶眉,见她正蹲在朱元璋身边查看伤口,眉头皱得紧紧的,银牙咬着下唇瞪向自己:“出尘师兄!朱施主旧伤未愈,你怎可……”
“我……” 出尘子喉结滚动,看着朱元璋似笑非笑的眼神,突然觉得这摔在地上的男人比端坐朝堂的王侯更难对付。
他只得堆起笑容,伸手去扶却被朱元璋避开,只得尴尬地搓着手:“是贫道疏忽,这就唤道童来伺候!”
他朝暗处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小道童捧着干净棉袍跑来,又矮身想搀扶朱元璋。
扶眉却抢在前面扶住朱元璋右臂,转头对出尘子冷声道:“还不快去取金疮药?你瞧朱施主手肘都磨破了!” 她指尖拂过朱元璋袖口的血渍,语气里的责备让出尘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看着小道童小心翼翼地替朱元璋更换衣袍,他握着玉箫的手青筋暴起,却只能望着扶眉柔声安慰朱元璋的侧脸,将满腔不忿咽回肚里,转身时袍袖扫落了石棱上的烛台,火苗在青苔上跳了跳,映出他眼底未散去的妒意。
穿过三重月洞门,朱元璋终于见到真武法师。大殿内穹顶倒悬万千钟**,每根石笋尖端托着一盏琉璃灯,光影交错间在地面投出北斗七星图案。
真武法师端坐青玉蒲团,鹤氅垂落如银河倾泻,发间玉簪雕着三足金乌,右手捻着人骨念珠,颗颗泛着幽光。
朱元璋踏入殿中时,念珠突然发出蜂鸣,惊起梁间栖息的玄鸦,羽翼扑棱声在大殿中回荡。 “鄱阳湖星轨骤变,朱施主是来寻破局之法?”
真武法师转动人骨念珠的指节突然顿住,金红瞳孔中映出鄱阳湖的星轨投影,每颗骨珠上的鬼脸都在幽光中扭曲:“陈友谅拥兵六十万,楼船战舰如林,看似冰山压顶 ——” 他屈指弹向青玉蒲团,地面北斗图案的 “天权星” 突然亮起,“可这冰山根基浅薄,全凭蛮力堆砌。你看他龙湾之战时,战船用铁链相连,看似固若金汤,实则犯了‘死地结阵’的大忌,与当年曹操铁索连舟何异?”
朱元璋盯着地面光影,想起龙湾水战中,陈友谅的巨舰因连锁难以转向,被己方火攻烧得满江通红。法师的话如醍醐灌顶,让他突然看清那庞大兵力背后的致命破绽。
“再说兵力 ——” 法师枯瘦的手指划过 “天玑星”,琉璃灯的光纹在他指甲缝里流转,“陈友谅从武昌顺流东下时,号称‘投鞭断流’,实则半数是裹挟的渔民与降卒。他每破一城便纵兵抢掠,汉口百姓至今闻其名而色变。这样的军队,人数越多,反而如背负千钧重担,后勤补给如同朽绳系巨石,稍有风吹便会崩断。”
扶眉听得入神,银铃从掌心滑落都未察觉。出尘子则皱眉望着北斗图案 —— 师伯竟能将千里之外的军情剖析得如同亲见,连陈友谅军中有多少降卒、后勤如何调度都了如指掌。
“反观你,朱施主。” 法师指尖点向 “天枢星”,那盏琉璃灯突然爆发出强光,“你兵力不足二十万,战船多是渔船改装,看似星火燎原前的微弱火苗。可你看 ——” 他抬手虚画,大殿石壁突然浮现出应天百姓夹道送粮的景象,“你定‘军士不得扰民’之规,‘杀一人如杀我父’的军令刻在每营帅旗上。当陈友谅的士兵在九江掳掠少女时,你的部下正帮应天百姓加固河堤。民心如水,载舟亦覆舟,这便是你看似弱小却能立足的根本。”
朱元璋想起初入应天时,百姓因忌惮兵灾而紧闭家门,直到自己下令严惩扰民的亲兵,将首级悬于城门三日,后来百姓才渐渐开门送粮。此刻经法师点破,他才明白这看似琐碎的军纪,竟是比兵力更重要的 “城池”。
“这就如刘邦与项羽。” 法师突然望向殿外的庐山月色,声音里带着历史的沧桑,“项羽拥兵四十万,破釜沉舟威震诸侯,却坑杀降卒二十万,火烧阿房宫三月不绝,失了关中民心。刘邦入咸阳‘约法三章’,看似兵力薄弱,却得了天下归心。陈友谅如今的做派,与项羽何其相似 —— 刚愎自用,杀降**,看似强大,实则已在民心深处埋下败亡的种子。”
骨珠在他掌心发出清越的碰撞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朱元璋的心坎上:“你看那鄱阳湖的星轨 —— 陈友谅的将星虽亮,却如流星般拖着血色尾焰,主刚猛易折;你的将星虽暂被遮蔽,却有北斗七星隐隐护持,主天道循环。当年刘邦能用‘十面埋伏’破项羽于垓下,你为何不能用‘奇门遁甲’败陈友谅于鄱阳?”
他突然抓起朱元璋的手,将人骨念珠按在他手背上的疤痕处:“这道伤是龙湾之战留下的吧?陈友谅的箭镞淬了蛇毒,你能活下来,不是因为医术,而是因为应天百姓连夜送来的解毒草药塞满了帅帐。记住这种力量 ——” 念珠的幽光渗入疤痕,朱元璋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兵力是船,战略是帆,而民心,才是让船帆破浪前行的风。”
大殿外突然传来松涛轰鸣,仿佛鄱阳湖水浪拍击着庐山岩壁。朱元璋望着地面的北斗图案,此刻每颗星都在微微震颤,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惊天水战。他终于明白,法师并非只懂玄术,而是将天道民心化作了最锋利的兵器,此刻正递到自己手中。
法师声如洪钟,震得朱元璋旧伤发颤。他抬头对上法师金红双色的瞳孔,其中星河流转,仿佛能看透灵魂深处。冷汗顺着脊梁滑落,一种被彻底洞悉的恐惧攫住心神
扶眉惊得银铃落地,出尘子握箫的手青筋暴起,他从未见过师伯动用 “天眼通”,传说此术能让阴曹鬼物退避。
法师指尖轻叩蒲团,两尊石偶捧着鎏金茶盏飘然而至。滚烫的云雾茶泛起琥珀色涟漪,茶香中混着若有若无的药味。
朱元璋盯着杯壁映出的自己,脸上疤痕在热气中扭曲,如同鄱阳湖上翻涌的血浪。
“陈友谅如淬毒匕首,狠辣有余却失分寸。” 法师金红瞳孔映着烛火,“龙湾之战若分兵奇袭应天,哪有你今日?可他偏在江面摆阵,刚愎自用注定败亡。更可笑的是,他一生背叛成性,却容不得他人背离, 不取金陵直捣你老巢,只顾争‘仗义’虚名,此乃取败之道!”
朱元璋攥紧茶盏,茶水溅出烫伤虎口。
他想起鄱阳湖上陈友谅的楼船如移动山峦,箭雨遮蔽天空,法师所言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却更添震撼。
“张士诚据守江浙富饶之地,治下百姓丰衣足食,却偏安一隅如井底之蛙。”
法师轻笑,枯瘦手指在地面画出河道,“守着金山讨饭,空有万贯家财却不敢踏出门庭。元朝已是秋后蚂蚱,他却妄图依托元廷,愚不可及!”
扶眉听得入神,银铃悬在腰间忘了晃动;出尘子皱眉。
师伯对战事的剖析如亲眼目睹,连隐秘战略都了如指掌。
“至于你,” 法师突然将茶盏重重搁在石案,大殿嗡嗡作响,“救小明王韩林儿看似仁义,实则莽撞!你以为扛‘勤王’大旗能收买人心,却不知让陈友谅有机可乘!若不是朱文正死守洪都,你早已葬身火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