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咩布纳甲
凌峰等人自开始推行同化周围部族的策略之后，倒也一帆风顺，银州城附近的小部族慢慢和宋军都关系密切起来。
这一天，众人又汇集在凌峰的中军大帐里。
黑巾指着地形图道：“顺着明堂川过了长城，前面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那里还有很多党项部族。”
凌峰说：“银州城边上都是熟羌，过了长城只怕多是生羌，再继续深入，就是李继迁起家的黄羊平和地斤泽了，虽然不知道李继迁逃到了哪里，这个地方的人只怕心里还是向着他。你们先在长城边上扎稳脚跟，日后也好进退自如。你此番出去不比往常，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黑巾说：“我们一支军队冒然出现在人家部族附近，不管生羌熟羌必然都会心生戒备，甚至会引起冲突。听说草原上盛产药材皮毛毡毯，经常有商队进出交易，我们也扮作商队慢慢接近他们，只是需要一批银钱来购置货物。”
凌峰沉吟片刻说：“组建骑兵的费用还有些，你先拿去用，正好可贩马回来，倘若不够，先借支军饷，算我凌峰借兄弟们的，先写欠条。”
军中的几个部将都响应道：“各部先抽出一些就是，巡检不必见外。”
凌峰笑道：“也好，商队赚了钱，再加分利息还给兄弟们。”
黑巾等人扮作商队，穿过熟识的部落，向草原深处行去。
这里是黄土高原和内蒙古高原的过渡区，因此草原上时有土岗和山包出现。
马队走到一个土岗边上时，一点金属反光突然晃到了仓浪脸上，他忙低声叫道：“警戒！”一边寻找光线来源，抬头一看，指着岗上叫道：“那里有人！”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高上望去，果然看见土山上的坳陷处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似是一男一女，那女子穿着红衣服，虽然一动不动，在土山上十分显眼，那个男子穿着土黄袍，正在激动地挥舞着双臂，手里拿的短剑，不时反射出寒光。
黑巾叫道：“仓浪！快去救人！”
仓浪从坐骑上腾身而起，在土山侧壁上几个起落，已登上了山顶，高声喝道：“住手！”飞身过去，手一拂已将男子手中的短剑掠了过来。
那一对男女吓了一跳，都转身瞪着他，那男子更是上前一步将女子挡在身后，眼里露出警惕的目光：“你要干什么？”
仓浪这一段时间一直在跟党项人打交道，已能听通他们的语言，见他们这般模样，似乎这男子不是要杀那女人，可惜他会的党项话不多，不好解释，便干脆双手一背，冷冷地说道：“不许杀人！”
那男子听了知道他没有恶意，便垂下手臂，低声道了谢。
红衣女子突然叫道：“我们就是要一起死，谁让你救了？你滚！”又指着那男子道：“阿奇，你根本不爱我，你也滚！”说着从地上抓起两个土块，一个向仓浪扔去，一个向阿奇砸过去，阿奇垂着头，任凭拳头大的土块砸在身上。
仓浪见这女子刁蛮，侧身避开土块儿，大怒：“谁愿意救你？！要不是我家主人谁管你的闲事！”说着话早已飞身上前，扣住那女子脉门，点了她的哑穴，阿奇在旁边叫道：“不要伤她，她是个好姑娘，你不知道……”
仓浪瞪着阿奇，将那短剑在女子颈边一比，叫道：“下山！都跟我下山！”
那女子挣扎不得，乖乖地被押下山来，阿奇扎手舞脚地在后面也跟了下来。
众人见仓浪凶巴巴地押着那女子，都怔住了，黑巾问道：“怎么回事？”
仓浪道：“这疯女子非要那个小伙子和她死在一起。”
众人都看向那青年男子。
阿奇忙上前向黑巾行了礼，结结巴巴地讲述起来，原来党项风俗，青年男女情到极深，会相约到山上自杀，家里人找到他们的尸体后，用彩绸和毡层层包裹好，杀牛做祭，然后立一个数丈高的木架，将二人的尸体放在上面，相传这一对男女便可飞升上天。因此双方家人并不伤心，还会在下面喝酒敲鼓以示庆祝，犹如人家成亲一般。
阿奇讲完面有惭色地说：“是我不好，对不起朵秀，我娘有了老病，我放心不下她，没能自尽，和朵秀一起飞升。”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黑巾咳嗽一声还过魂来，对仓浪道：“放开她吧。”
那叫朵秀的女子一发觉能说话了，便怒视着黑巾吧吧吧说个不停：“你为什么要让人破坏我们的好事？要不然我们很快就能飞升了，永世都会在一起，你们这些恶人……”
黑巾虽然是个厚道的人，毕竟也经历了许多事，又接触过无数不同层次的人，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当下又咳嗽一声，张口便说道：“是上天让我来救你们的……”
“谁？”朵秀顿时呆住。
“昨夜一个神仙给我托梦，让我到这里来救两个人……”黑巾怕和仓浪说的不一致了，便向他望去。
仓浪很不耐烦地对朵秀说：“怎么样？要不是神仙指点，我家主人怎会让我救你？”
朵秀打量了他们一番，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去哪里？神仙怎么会指点你们？”
黑巾清清嗓子说道：“我们是中原的商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因此我昨夜便上了柱香，求上天保佑，夜间梦见有个金光闪闪的人，劝我不要发愁，让我今天来这里救两个人，商队的事会受到你们的指引。”
朵秀迟疑一下，问道：“神人说了没有，为什么我们还不能飞升？什么时候才能飞升？”
黑巾正色道：“神人说你们尘缘未尽，日后还会有个贵人投胎到你家……”
阿奇听了立刻眼睛一亮，拉着朵秀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我离开家时我娘也提到了孩子的事！天神保佑！地神保佑！”见朵秀不再生气，便对黑巾行礼道：“尊贵的客人，为了表示我真诚的感激之情，请到我们咩布部落去交易吧，我先回去请示头人，朵秀会给你们领路的！”
黑巾忙让人腾出两匹马来，分别给了二人，阿奇跳上马背一阵风地跑远了。
朵秀上了马，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忽然唱起歌儿来，“银子耳环头上呀挂，绣花儿衣裳身上呀穿……”声音又甜又脆，只见她面带微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又走了一阵儿，忽然朵秀向前一指说：“快到了，看啊，羊群！”
只见绿野上出现了几朵白云，时聚时散，在慢慢移动，顿时商队众人一起欢呼起来。
不一会儿，便有三骑如飞般从天边驰来，很快到了眼前，是阿奇领着两个青年，阿奇引荐道：“这是我们头人的儿子，阿吉和阿西，这是……”
黑巾施礼道：“在下姓姜，请叫我阿黑好了，这是我的兄弟阿浪。”
阿吉是个沉稳的青年，问道：“你们怎么会走到这里来的？怎么不和前面的部族交易呢？”
黑巾说：“我们是第一次组织商队出来，前面的部落里有了经常来往的商队，不允许我们在那里停留，只好继续向前走。”
这是商队经常遇到的事，有时候实力雄厚的新商队也会把老商队挤走，阿吉听了便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阿西问道：“你们都打算交易些什么？”
黑巾说：“我们自己带的丝绸瓷器茶叶和一些小用具，想要换些药材毡毯毛皮之类的东西，别的也可以。”
阿吉两兄弟对视一下，点点头说：“这倒都是寻常的货物，我们这里也有经常来往的商队，既然是我的好兄弟阿奇介绍来的，就到族里交易吧。”
黑巾取出准备好的礼品道：“一点小意思，等交易完了再另行答谢。”
三个人打开盒子，见是做工精美的金手镯，阿奇立刻取出来戴在了朵秀的腕上，朵秀大喜，叫道：“阿奇，你对我真好！”早忘了飞天的事，美得合不拢嘴，抬起手臂来看了又看，
商队在部落边上停了下来，按照阿吉兄弟指定的位置搭建帐篷，好客的人们纷纷过来帮忙。
搭完帐篷，见阿奇拿着不少东西，领着个老年妇人过来，说是他的母亲，来拜谢救命之恩，黑巾忙把二人迎进帐篷里。阿奇的母亲十分感激，送了一张雪白的羊羔子皮，还有许多青稞酒、酥油茶，泪流满面的坚持再三叩首。
黑巾搀起她来说：“老人家，你有个好儿子，他的心地善良又淳厚，你是个有福气的母亲。”
“多谢天神保佑，托梦给贵人，救了我的儿子，”那老妇人不禁又合什称谢：“阿奇从小就很懂事，又健壮又勇敢……”
听到母亲滔滔不绝的夸赞之词，阿奇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打断了妇人的话：“娘，咱们回去吧，阿黑首领还有很多事要做。”
黑巾说：“没什么事，一会去拜见下头人，头人好说话吗。”
“头人不管商队，这些事都是阿吉和阿西在管，”阿奇犹豫了一下又说：“要不你去试试吧，也许会见你一面，有什么事还是要找阿吉他们，我会帮你的。”
送走阿奇母子，黑巾沉思了一会儿，又和仓浪商量了许久，选了一堆华美的绸缎和瓷器，由四个人捧着，一起去拜见头人。
咩布纳甲听两个儿子说了商队的情况，并未放在心上，见了儿子们拿出来的金手镯，也只是说了句：“出手阔绰。”
所以听说商队头领阿黑来了，他也只是哼了一声，依旧靠坐在柔软厚实的毛皮上并未动一下。
黑巾一行人进来后，他只是瞥了一眼礼物，绸缎、瓷器、茶叶，都是这些，比别人的多些，如此而已。他顺势扫了一眼捧着礼物的四个人，虽然丑俊不一，个个很精神，自然的目光下垂，没有人偷偷打量帐篷内的精美陈设，也没有人死盯着他背后的两个美女，不由暗自点头，很有规矩。
又看了一眼稍后半步的仓浪，身上有一股狠戾之气，想必是个高手。
最后将目光移向黑巾以后，他的眼睛不由睁大了一点：“你不是个商人。”
黑巾拱手道：“头人英明，我原本是个读书人。”
“你比起读书人来有一种气势。”咩布纳甲的目光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黑巾面不改色地拱手说道：“头人英明，我读书不成，做过山贼，又做过小吏。”
“那怎么又来做商人了？”咩布纳甲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巾。
“想发财。”
“没有禁品可发不了大财。”咩布纳甲恢复了老样子。
“我带禁品了。”黑巾微微一笑道。
“什么禁品？”
“书。”
“什么书？在哪里？”咩布纳甲坐直了身子。
“在我肚子里，有很多种书。”黑巾微笑道。
咩布纳甲哈哈大笑起来，“来人，摆酒，好久不曾遇见这么有趣的人了。”
和咩布纳甲闲扯了很久，黑巾等人才回了自己帐篷里。成功地引起了部族头人的注意，他和仓浪现在的心情都非常愉快。
黑巾又选了些实用的日常用品和两匹褐色绸布，拿了些茶叶，送到阿奇帐篷里做为答谢，阿奇的母亲再三挽留他们吃饭，见他们答应改日再来，便又送到帐外，对着族人们宣讲这个商队如何仁慈，如何救了阿奇的性命。
傍晚在外摆摊的兄弟们也都回来了，不仅在和咩布族人交易过程中收获了豪爽仗义的好评，竟然获利也都颇为丰厚。
又过了几天，众人渐渐混熟，阿吉等人知道仓浪是个高手，也都来找他切磋功夫，草原人推崇强者，正如他们的谚语“与明相伴不会暗，与强相伴不会弱”，见识到了仓浪的身手，他跟前很快便有了一队小兄弟。
商队众人都不同程度地结交到了朋友。
咩布纳甲也又请黑巾吃过两次饭，黑巾不免又多掉了几次书袋。
就在黑巾觉得一切都进展顺利的时候，阿奇突然神色紧张地跑进了他的帐篷，低声说道：“厮乩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