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暗杀阴影下的精神共振
在朋友的劝说下,史沫特莱离开上海,前往苏联疗养。
"在苏联疗养的这段日子,我收获很大。"史沫特莱对苏联红军出版社总编辑说道,"我把揭露中国黑暗现状的作品整理成《中国人民的命运》一书,又根据从江西苏区红军指挥员那里获得的材料,写成了《中国红军在前进》。不知您看过之后,觉得怎么样?"
总编辑放下书稿,微笑着说:"史沫特莱女士,我仔细阅读了您的大作。能感受到您爱憎极其分明——对被压迫者的深切同情,正如您对压迫者的强烈憎恨一样真挚。"
史沫特莱感慨地点头:"或许是我幼年艰辛的生活,塑造了我与生俱来的反抗精神。无论在什么环境之下,我都无法容忍压迫,憎恶虚伪与不纯。"
总编辑接着说:"您的《中国红军在前进》记述的是1927年至1932年间的事。在我看来,它完全称得上一部史诗——一部中国**领导下的五年建军史诗。"
"哦!"史沫特莱不禁面露惊喜。
"书中对游击战神出鬼没、惊心动魄的描写,令人联想到华盛顿在富革河谷冬天的艰险。中国工农红军可歌可泣、威震敌胆的事迹,足以与古今中外一切军队的英雄气概相媲美。"总编辑侃侃而谈,"红军出版社决定以最快速度出版这本书。"
史沫特莱兴奋地说:"太好了,谢谢您!"
"我想问,您现在住在哪里呢?"
"起初在高加索基什洛伏德斯克疗养院。"
"啊,那里环境优美,原是俄国贵族的避暑胜地。"
"是的,我这本书大半是在那里完成的。"
"那现在呢?"
"搬来莫斯科了,离出版社近些,方便联系。"史沫特莱笑道。
总编辑也笑了:"在这里生活还习惯吗?"
"我是旧地重游,早已习惯。这儿很安静,没人打扰,也没什么烦心事。"
"这非常有利于创作。您疗养的效果如何?"
"效果不错。此外,《中国人的命运》已在美国先锋出版社出版,我得了一笔可观的稿费——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总编辑提出:"史沫特莱女士,您的《中国人的命运》和《大地的女儿》,我们也打算出版,您同意吗?"
史沫特莱毫不犹豫:"当然同意!"
"您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苏联出版界非常欢迎您留下来,永久定居。也许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后,您会写出一部描写苏联人民的伟大作品。届时若能将出版权授予红军出版社,将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 史沫特莱迟疑片刻:"这……我还没有考虑。"
总编辑为她算了一笔账:"就目前而言,您的稿费收入不仅足以维持生活,还能有一大笔储蓄,够您享用一生。您完全不必再奔波闯荡了。"
"我承认,生活在苏联确实比在中国更自由、安逸,但我总觉得离开中国像是在消磨时光,难以继续下去。"
总编辑不解:"为什么?"
史沫特莱道出心声:"我一个人在苏联过舒服日子算什么?中国革命深深吸引着我、召唤着我。中国社会的巨变与我个人的理想和写作愿望完全一致,中国正发生的事将是世界性的大事。我必须尽快回去,亲眼见证它发生,与那里的战友一同生活、学习、工作和斗争。"
"您已离开《法兰克福日报》,再回中国以什么身份去呢?"
"我已有打算:先回美国一趟,争取一家报社驻华记者身份后再返中国。"
"如果争取不到呢?"
"那我就以自由撰稿人的身份回去。" 总编辑不再挽留,起身与她握手:"我明白了,史沫特莱女士,祝您好运!"
上海亚尔培路的一个清晨,一辆私家车悄悄停在街角不太起眼的地方。车里坐着几个男人,神情有点鬼鬼祟祟的,一边抽烟一边紧张地盯着窗外。突然,四个人同时推门下车,左右张望了一下,就迅速散开、消失在各个方向。
这时候,杨杏佛刚起床,洗漱完换上了一身骑马装,戴着一顶灰色呢帽。
儿子杨小佛兴奋地问他:“爸爸,咱们今天去哪儿呀?”
杨杏佛笑着回答:“开车去大西路的马厩,然后骑马到郊外玩!”杨小佛一听,高兴得不得了。
父子俩慢慢走出门,到了院子里,杨杏佛打开纳喜敞篷车的后门,让小佛先上车,自己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车缓缓开出**研究院的大门——而这时,早就埋伏在路两边的杀手们已经子弹上膛,紧紧盯着这台车,就等时机下手。
敞篷车正要往北拐进亚尔培路,突然之间,藏在暗处的杀手把烟一扔,四条人影从不同角落冲出来,对着车就是一阵疯狂扫射。枪声震天,杨杏佛当场中弹,整个人撞上方向盘。他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儿子,把他压在车厢底板,只有孩子的腿还露在外面。一阵乱枪之后,父子俩都倒在血泊里。杀手们迅速散开,跳上接应的车逃走了。
租界的华人巡捕王尤祥听到枪声赶紧冲过来,一边吹警笛一边拔枪追了上去。没多久,法租界的巡捕们也纷纷赶到现场。
这时候,在**研究院对面的利威汽车公司上班的一位俄侨职员培克,听到声音从二楼跑下来。他不顾流弹危险,冲到杨杏佛的车旁,往车里一看——杨杏佛浑身是血,孩子被他护在身下。
培克惊慌地问:“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样?”
杨杏佛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痛苦地喘着气。
这时杨小佛醒了过来,挣扎着想动:“爸爸,你怎么了?”
培克二话不说,钻进车里关上门,一路疾驰把两人送到金神父路的广慈医院。
到医院时,墙上的钟显示是八点二十分。
杨杏佛被紧急抬上手术台,培克对值班护士喊:“伤得很重,急需抢救!”
但护士却说:“医生都在做弥撒,九点才能结束。”
杨小佛自己从车上下来,坐到椅子上。护士看见他,问:“你受伤了吗?”
杨小佛一愣:“没有啊。”
护士指着地说:“那这血是哪来的?”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大腿在流血,忍不住叫出声:“哎哟……”护士检查后说还好,只是子弹擦伤,不算严重。
不久,罗忠医生走进手术室,翻了翻杨杏佛的眼睛,做了初步检查。
培克急忙问:“医生,他怎么样?”
罗医生沉重地说:“一共中三枪:一枪从左胁进右胁出,一枪打中左腰,还有一枪直接打进了胸口,正中心脏——这一枪是致命的。”
培克追问:“还有救吗?”
罗医生摇了摇头:“已经没办法了。”
培克叹息:“真是太不幸了……”
罗医生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轻声说:“让我们为他施行洗礼吧。”
史沫特莱在苏联待了十一个月之后回到美国,想找一家大报社争取常驻中国记者的职位。她跑了好几家,但都被拒绝了,只有一家报纸表示有点兴趣。
报社老板问她:“史沫特莱女士,您这是打算又去中国?”
她回答:“是的,先生。”
老板接着说:“我常在报上读到你的文章,知道你是个非常认真的记者。”
史沫特莱表示感谢,并直接问:“那您觉得,我能不能成为贵报驻中国的记者呢?”
老板笑了笑说:“我觉得挺有可能的,哈哈!”
史沫特莱连忙道谢。
老板接着问:“那您能聊聊现在中国的情况吗?”
史沫特莱直言不讳:“现在蒋介石政府**,还**老百姓,人民的反抗越来越强烈。”
老板却不认同:“我倒觉得蒋介石是在做好事,人家还两次登上《时代》封面呢!”
史沫特莱回应:“关于这一点,我不想争论。”
老板又转了个话题:“那您怎么看中国和日本的关系?”
史沫特莱认真分析道:“我认为日本不久就会向中国开战。日本自从1868年明治维新以后就不断扩张,在中日甲午战争打败中国,抢走台湾、旅顺、大连和南满铁路;一战后又拿到德国在山东的特权。他们靠武力建立起军国主义体系,越来越强。而中国这些年积贫积弱,经历了甲午战争、八国联军、辛亥革命,还有没完没了的军阀混战,根本没法跟日本比。”
老板摇摇头说:“但这也不代表日本就一定会开战啊?”
史沫特莱坚持自己的观点:“明眼人都看得出日本的野心——他们想吞并整个亚洲,再向太平洋扩张。现在英美都在妥协,没有国家敢真正阻拦日本。他们的军人越来越嚣张,‘九一八’占领东三省,现在又伸手进热河、长城,1935年更是进逼华北……”
老板觉得她有点过分悲观了,说:“你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史沫特莱却毫不退让:“这不是危言耸听。日本就是想彻底殖民中国,实现那个所谓的‘大东亚共荣’。”
老板最后摊手说:“你说中日会开战?这太难以置信了。我们报纸主张和平,不能雇一个整天跟读者说‘快打仗了’的记者——而你就是这样的人。对不起,史沫特莱女士,我不能雇用你。”
史沫特莱回到中国后,鲁迅和许广平特意跑去上海疗养院看她。
一进门,鲁迅就喊了一声:“史沫特莱女士!”
史沫特莱又惊又喜:“大先生!许先生!你们怎么来啦!”
许广平笑着说:“听说你回来了,在这儿休养,我们就说来看看你。”
史沫特莱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太谢谢你们了!”
鲁迅关心地问:“这次出国疗养,身体好多了吧?”
史沫特莱伸出手臂活动了一下,笑着说:“你们看,我好多了吧?刚回上海,还没找到房子,暂时就住这儿。”
鲁迅马上接话:“要我说,你就别另外找地方了,直接搬来我家二楼住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你来了我们还热闹点儿,常能说说话。”
许广平也热情地说:“对呀,就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史沫特莱特别感激:“我这次回来是做自由撰稿的,没报社固定发薪水,不写稿就没收入。能住到你们家,真的帮我省下一大笔开销。”
许广平爽快地说:“那就这么定啦,早点搬来。以后宽裕了你再找房子也不迟。”
鲁迅又问:“你离开中国有一年多了吧?”
“是啊,在苏联呆了十一个月,后来又回美国。但发现自己已经和美国社会格格不入了。”
“哦?”鲁迅表现出兴趣。
史沫特莱接着说:“这趟回去挺失败的,美国对我像个陌生星球。小时候的朋友都到中年了,再见面,反而没什么话可聊。”
鲁迅点点头:“分开久了,再好的朋友也难免生疏。”
“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我的想法、观点,跟美国主流完全不一样。”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大先生,您还是给我讲讲中国现在怎么样了吧。”
鲁迅沉痛地说:“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杨杏佛先生被暗杀了!”
史沫特莱大吃一惊,激愤地说:“对政见不同的人进行暗杀,是最为卑劣、最为龌龊的行径!”
鲁迅抬起头来,说:“杨杏佛先生是一位政治家,一位学者,更是一位组织人才兼行政天才。他的死是个人的不幸,也是天下的不幸;是个人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史沫特莱眼前浮现出杨杏佛的身影,她流着泪说:“杨先生在文章和讲演中曾大力推荐我的作品,还为我的《大地的女儿》一书写序,他的去世让我非常悲痛!”
鲁迅说:“中国从来不缺富有良心而不怕牺牲的知识分子,只是他们都不该英年早逝。杨杏佛先生才三十九岁呀,以他的头脑、抱负,精明能干,若不曾遭害,必将在日后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
“国民党反动派的残暴程度超过了欧洲先前虐杀耶酥教徒的记录。”史沫特莱说,“毫无疑义,扼杀民权保障同盟,扫除专制道路上的障碍,是他们的目的。”
鲁迅语气沉重地说:"恐怕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遭遇不测。"
史沫特莱关切地问:"听说国民党的暗杀名单上,也有您的名字?"
鲁迅踱了几步,情绪激动地说:"没错,我还'光荣'上榜了。但只要我还在世,就一定要用笔来回击他们的子弹!不然这群流氓真以为靠几杆枪就能统治天下了!"
史沫特莱被鲁迅的凛然正气深深打动,动情地说:"在这样杀戮、监禁和失踪事件不断发生、生命得不到保障的时刻,您依然坚持发声。我始终相信,只要有这样的声音在,再衰败的民族都还有希望。"
鲁迅说:"国民党以为靠暴力、绑架、酷刑和谋杀就能扼杀自由斗争。但我们的斗志不但没有被摧毁,反而越发坚定。"
许广平接着说:"杨先生遇害后,大家都为先生的安全担心,劝他暂时避一避。可他不但没有躲避,反而坚持要去万国殡仪馆参加杨先生的葬礼。"
史沫特莱震惊地说:"啊,那太危险了!"
许广平告诉她:"大先生出门时连钥匙都没带,这分明是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
鲁迅凛然道:"有什么好怕的?坚持正义的人,敌人杀得完吗?"
许广平回忆道:"平时他出门我都紧紧跟着,担心他的安全。但那次他坚决不让我跟着,非要分开走。"
史沫特莱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了,大先生是怕连累您。"
许广平说:"那时候万国殡仪馆里里外外全是特务。"
史沫特莱问:"大先生走进去时,特务们是什么反应?"
鲁迅冷冷地说:"我突然出现,反倒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史沫特莱感叹道:"我能感受到您身上那种震慑力,一种无形的力量,特别是您那双能看穿敌人心思的锐利眼睛!"
许广平说:"特务们顾忌先生在国内外崇高的声望,最后也没敢动手。"
鲁迅说:"他们大吵大闹,就是想吓唬我,让我不敢说话、不敢行动。要说真有什么危险,反倒是他们悄无声息的时候。"
史沫特莱说:"也许您的判断是对的。国民党反动派虽然把您视为眼中钉,想方设法迫害您,但您在人民中的广泛影响和在国际上的声誉,就连希特勒式的流氓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