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贾家湾
夜深，山风凛冽，微弱烛光下林长河对着文件发呆。回味陈科长说过的话，琢磨每句话的含义，话里话外的信息。
后门传来敲击，林长河蹑手蹑脚过去：“谁？”
“找人。”
林长河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门口站定一人，战士装束，没枪没扎武装带黑布蒙面，普通寸头。
“你是？”
“金木铜。”
“贵先生。”
“抓住时机留下。”
“进来说话。”
来人没动：“小殿山前大嘴子河道对面，柿子树下取货，注意隐身。”
林长河说：“明白，我从山后翻过去。”
来人鬼魅般消失。
同夜，高胜被押进陈科长办公室：“我要见你们的九号首长。”
高胜夜走山路，八路军暗哨拦住搜出短枪，高胜提出见蒿村武委会主任，请求不能声张。
哨兵猜测可能是地方同志，按规矩绑住双手，军帽扣他脑袋上押至蒿村。
高胜这次进山与陈科长建立联系接受下行动指示，汇报情况。他详细介绍了黄鱼镇鬼子兵力，日常活动以及齐东瓜其人。
陈科长初来乍到，工作从零开始，迫切需要了解敌占区现状，唐庄镇是避不开的话题。高胜尽可能汇报自己所知的一切，包括与唐庄各类人物的交往。忽然想起一事：“有一个叫林长河的特务，有可能潜伏进来。”
陈科长问：“怎么判断他是特务？”
高胜说：“此人以前在蒿村工作，后来跑出去一段时间，估计就是这段时间出了问题。”
高胜是地下交通线的负责人，此刻难点在于要不要提及齐四。当初两人建立联系潘胡子明确指示不许向任何人透露齐四身份，保持单线联系。
陈科长不动声色：“如果这个人在这里，可以查到，投奔抗日队伍的人很多，任何怀疑都需要证据。”
“梁麻子说的。”高胜踌躇片刻，这个回答合情合理，“还有，潜伏敌人内部的同志可以证明，他听命大特务龙梅今，龙梅今来自上海特务机关。”
高胜和梁麻子拜过把子，约定不对外公布，梁麻子有意拉拢，跟龙梅今提过高胜。龙梅今一口否决，不是这块料，江湖气太重。
八路军夜袭唐庄，高胜滞留帮助梁麻子忙前忙后跟一帮伪军混熟，听说一件事。日本人杀过两个伪军，杀的莫名其妙，尸体扔到墙外喂狗。据说两人押嫌疑犯进入日军驻地，一眨眼人没了，他们只敢背后议论。齐四跟他提过林长河被鬼子抓走，齐四找人营救，不料林长河自己回来了，前后不超过十分钟。以鬼子的残暴秉性，抓中国人进去没有活着出来的，至少剥层皮。
林长河行踪诡异，高胜判断他有可能潜伏回山。
陈科长说：“警惕敌人渗透，不冤枉好人，此事到此为止，必须采取保密原则。我负责调查，你不许向任何人提此事此人，能做到吗？”
高胜说：“我保证。”
陈科长说：“谈谈你的经历。”
高胜经历颇为传奇，猎户出身，从小跟父亲进山打猎。中原大地动荡，盗匪泛滥成灾，为求自保父亲拉起一杆，高胜随父落草，父亲死于火拼，杆子散伙。高胜四处漂泊被地方军阀抓了壮丁，他枪法出众为人义气，其间秘密入党做兵运工作。军阀战败与党组织失去联系，偶遇土匪贾小谷团伙，以前彼此闻名，两下谈及处境，贾小谷邀他入伙，人在屋檐下，高胜爽快答应。贾小谷与另一伙土匪交战，高胜枪枪命中，伤及数人击走对手令贾小谷叹服，提出拜把子。高胜知道贾小谷什么德性，借口被把兄弟出卖过不愿重滔覆辙。
贾小谷抢劫齐东瓜运输的货物居然失手，近二十人的匪帮被区区数十人的押运武装暴打。齐东瓜增援人马赶到，队伍训练有素俨然一支正规军，交战进退自如章法不乱，打得贾小谷只身逃亡。高胜手臂受伤来不及撤退单手射击苦苦支撑令齐东瓜一众不敢靠近。齐东瓜大为震惊，喊话归顺必以礼相待，高胜弃枪，成为齐东瓜的左膀右臂。潘胡子回乡举起抗日大旗，高胜终于回归组织。
贾小谷投靠日寇，现任贾家湾便衣队长，几次想报复齐东瓜，碍于高胜的存在无奈做罢。
高胜请求陈科长派一个交通员，陈科长思索一阵：“眼下没有合适的，地方同志工作出色，人手还是太少，那个老憨怎么样？”
齐四说：“他在仓库做保管，位置非常重要。”
陈科长说：“交通员最好使用本地人，熟悉地形，人脉，不引人注意。成熟，勇敢，机智缺一不可。游击队损失太大，潘胡子不在，他应该有合适人选。”
高胜说：“牛皮，牛皮合适。”
陈科长问：“谁是牛皮？”
高胜说：“以前跟齐东瓜，后来加入了游击队，为炸炮楼，他和老憨互相交换，专门通风报信。”
陈科长说：“马上联系安排，说到齐东瓜，从他的立场态度判断，起义的可能性多大。”
高胜说：“难度不大，这人没野心，只想保存自己的地盘，同情抗日。经常跟我讨论怎么安排后路，他听潘胡子的。”
陈科长说：“久仰潘胡子大名，可惜没见一面，好同志呀，为抗日做了这么多工作。”
初到贾家湾，齐四心情差到极点，连环遭遇打人，被打，挖坑埋人。
贾家湾临河分成三湾，左湾，右湾，前湾。前湾在河北水网洼地之间，居住分散，盛产野味鱼虾，往来靠小船摆渡。
前湾距落鸦峰二十余里，一条小径曲折上下，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当初贺天刚盘踞落鸦峰看中这里山高皇帝远，草甸开阔山谷幽深，苦于交通不便人烟稀少无法长久立足。
最近传说落鸦峰出现不明武装，鬼子增兵贾家湾宣称确保唐庄镇侧翼，其实另有企图。
左右两湾良田千亩，土地肥沃，左湾地势突出，鬼子建起军营炮楼高耸，右湾地势平坦由维持会把持。
齐四去维持会登记，办事的嫌他没礼貌竟然没贿赂，当即出手教训。
好汉不吃眼前亏，齐四没明白怎么回事灰溜溜逃走大门站路边琢磨对策。
动身前，齐四和汪平雨见面，汪平雨皱眉，贾家湾太乱，鱼龙混杂一般人不好混，跟我吃份军饷，别去遭罪。对了，遇事找便衣队长贾小谷。
贾小谷走私军火，汪平雨供货，两人勾结相得益彰，这个面子贾小谷肯定给。
还有一个落脚点，田嫂，这是高胜安排的人，紧急情况下可以联系。
正思忖，打人的家伙不依不饶追出来，齐四火大，什么世道，打人没够躲都不行，拣起半截瓦片将对方开瓢。这还得了，新来的这么横，一群人蜂拥而上劈头盖脸一顿胖揍。幸亏没人下死手，大多狐假虎威，这时来了一人，大喝一声，滚蛋。
此人眼睛一大一小，白眼仁多黑眼仁少，薄嘴唇，身后带几个随从。
“贾队长光临，闪开道。”
“队长，这小子闹事，抓他。”
“没王法啦，吃多了耍横，敢砸维持会的场子。”
便衣队长贾小谷说：“谁呀，这么牛比，让我见识见识。”
齐四爬起来：“你是贾小谷
贾小谷嘎嘎嘎笑的渗人：“直呼爷名，确实横，带队里伺候。”
齐四说：“汪平雨没告诉你。”
别人不知道汪平雨，贾小谷那能不知，这厮反应奇快，挥手给打人的家伙赏一记响亮耳光：“打我兄弟，造反。”
维持会长见状急忙分开众人，误会，误会，连连拱手做揖。头回见，给个面子，我教训他。
贾小谷说：“把你的人看住，回头给我说法。”
“一定，一定。”维持会长亲自给齐四掸土。
贾小谷说：“走吧，我的爷，真本事，我的人能挨揍，丢人，你特么不会还手。”
到了便衣队，贾小谷打发左右离开：“汪兄也加入啦？”
齐四说：“加入啥？”
贾小谷摸出一枚铜牌“啪”扣桌上：“棒捶。”
齐四恍然大悟：“没听他说，他只讲你为人义气，肯照顾朋友。”
贾小谷说：“我一听就知道你齐四驾到，怎么没打死你。吓我一跳，当那么多人揭我海底。草，不是龙先生嘱咐，像你这种生瓜蛋死了八百回，汪平雨算个屁。”
齐四说：“我想安顿下来再请你。”
贾小谷说：“贾家湾杀人湾，这里不比其它地界，只要不招惹日本人，杀人放火凭本事，靠自己肯定吃亏。”
齐四说：“我那知道。”
贾小谷说：“他说你是冬瓜的弟弟，我还不信，咋混成这怂样。”
齐四说：“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长，齐家子弟成百上千，你当人人都是齐东瓜。”
贾小谷说：“这话在理，东瓜这孙子不好对付，伤天害理命不长，那像我慈悲为怀一日一善。”
齐四摸不清贾小谷的脾气，可以确定嘴臭，大便口。
“啪”贾小谷再次拍桌子，顺势收回铜牌：“楞着干啥，走，替我埋个人。”
齐四问：“埋谁？”
贾小谷说：“你亲戚。”
齐四说：“脏活干不来。”
贾小谷瞪眼：“说啥？”
齐四说：“费用咋算？”
贾小谷笑了：“我草，名不虚传，竟然朝我要费用，信不信弄死你。”
齐四执拗道：“弄死我也先付工钱。”
贾小谷说：“齐家人这么牛比，你猜我怕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