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宁远城下绝境生 第一章
几日间，努尔哈赤所率领的金军已兵临宁远城下。这一路杀来，他们并未遭遇像样的抵抗，沿途来不及逃走的辽东军民皆被其俘虏。依照女真的惯例，这些人都被赏赐给下面的贝勒和额真们，成了包衣奴。然而，这些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收获，努尔哈赤真正觊觎的是宁远城，他还妄图饮马山海关，甚至破关而入，去劫掠大明皇帝的紫禁城。
“儿郎们，大明皇帝的京师中，有着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还有腰比柳枝更细、面容比凝脂更白的女人。冲进去，抢他们的财物，睡他们的女人，杀！”努尔哈赤纵马高呼。
这般**裸的战前喊话，**着这群野兽士兵心底的欲望。
尽管宁远只是一座小城，然而无数冲锋的八旗士兵，已将这座规模不大的城池视为堆满无数金银珠宝与美女的聚宝盆。他们狂吼着，喊着难以听清的女真话语，朝着宁远城疯狂杀奔而来。前方的骑兵以弓骑为主，他们一阵攒射，压制着城头上的明军士兵。后方的士兵则在盾牌和木车的掩护下，不断冲向城墙之下。随后，下马的步兵借助云梯和攻城锥，向宁远城发起进攻。
但是他们冲近了，翻过才发现这宁远城有些不对劲。
城墙的高度并不显著，然而这座城池的防御配置却十分奇特。城墙之外环绕着壕沟，壕沟内侧便是几丈高的城墙。城门楼子之外，有一道呈半圆形向外凸出的拱形外城。这倒也不足为奇，可在城门之外、壕沟之内，还矗立着无数座箭塔。这些箭塔规模颇为可观，估计上面能够同时容纳近二十名士兵，至于箭塔内部的楼子里还藏着多少人，就不得而知了。这些箭塔之上，布置着各式各样的火器与火炮。
冲锋而来的金军弓骑兵并未过多在意这些“意外”，只是依照战前主帅的指令，朝着城墙上有人影晃动之处放箭。不得不说八旗骑**湛无比，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密集落下，且箭无虚发。但凡冒出头的人，头上基本都插着箭矢。
蹲在垛口下方的明军士兵，望着伸出去的稻草人靶子和棉衣靶子，不禁内心一颤、背脊发凉。心想，要是自己站在外面，根本无法分辨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就别说躲闪了，肯定一照面就已经死了。
等着金军骑兵几波箭雨攒射完了，他们掉头离开准备再度搭箭攒射的时候。
只听得城头上的明军突然擂鼓震天，原本死寂无声的城楼瞬间热闹起来。无数明军士兵从城下蜂拥而上，躲在垛口后的士兵也纷纷起身。第一波上阵的是近距离作战的明军火铳手，还有佛朗机手炮部队。这些士兵皆是常年操作火器的行家里手，他们早已暗中盯上了下面的金军骑兵，每个人基本都锁定了自己的目标。听到擂鼓声响，便知晓是总兵满桂将军亲临，下达了反击的命令。
“放！”
“砰，砰，砰，砰！”一连串爆鸣声接连响起，城墙上闪烁着无数火光，硝烟一波又一波地散开，伴随着炙热通红的铅弹和铁丸，曳光而过，狠狠地打在背对着宁远城墙的金军骑兵胸口、背上和马屁股上。
一阵又一阵的战马嘶鸣，还有无数人的哀号痛呼传来。这些金军骑兵没想到明军竟趁着他们转身回撤时发动攻击，火铳的铅弹恰好打在他们棉甲的背部，这里本是系扣之处，是整副甲胄最为薄弱的部位。原本依靠棉甲在正面抵御铅弹，本就全凭运气。如今却以自身的薄弱之处去面对敌军的优势，却是自不量力、以卵击石。
无数人从战马上栽倒下来，这力道极大就算不死也是断肢碎骨，又或是被后面的战马践踏致死。
“再放！”
“砰！砰！砰！”后面一排早就准备好的火铳手轮替着上前发射，又是一排齐射，将那些掉落在战场上重伤的金军骑兵挨个点名，结果了性命，很快，又有第三轮齐射，三轮之后，宁远城下壕沟之外已经倒闭了百余具八旗骑兵的尸体，还有倒在血泊中，流血不止的战马和重伤的士兵。
努尔哈赤站在远处的城头，望着战场上的战况，不禁唏嘘感慨。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袁崇焕竟有如此出众的本领。从这一轮的对敌部署中，他不得不承认，这位驻守宁远城的明军将领，是他至今所遭遇过的最为强劲的对手。“这个袁崇焕确实有些能耐，传令下去，城破之后，其他人不必理会，务必将这个袁崇焕活捉！”
“不可伤人性命！”
“嗻！”身边的额真领命叩首，而就在手下人离开没多久，宁远城下的战况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即便有些伤亡，但是攻城的大部队在弓骑兵的掩护下，已经借着盾牌和木车推进到了壕沟之外，后面的金军步兵将云梯直接架在了壕沟上，然后木盾铺在上面，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出一条条人流，就好像长蛇一般钻到明军的眼皮底下，垛墙后面的明军不断以火器火铳攻击下面陆陆续续拥过来的金军士兵，无奈敌军人数实在太多，很快城墙下面就已经有金兵聚集，他们开始朝上面抛铁钩铁爪，然后不断有云梯从后面，递补上来，靠在城墙上。
持盾的步兵与后面的弓箭手密切配合，以密集的箭矢压制城头的明军。
有个明军士卒端着鸟铳伸出来身子，正要朝下面的金兵瞄准，很快的几支利箭就袭来，箭镞直勾勾的射入太阳穴中···
城墙上满桂和他的蒙古家丁们已经手持利斧马刀等兵器，准备和爬上来的金兵近身肉搏了。他的副将时不时扭头朝着瓮城方向张望，“总兵，袁大人发信号了吗！”
“看着前头！”满桂怒骂着，狠狠踹了他一脚，“就算没有那些洋玩意儿，我们也要照砍**的脑袋！”满桂心中有些焦急，原本袁崇焕与他们的约定的信号还没发出，他紧握着重斧的手心已经有些出汗，前面放铳点炮的士兵已经应接不暇，队形开始混乱，伴随着箭雨下面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心中不曾察觉的恐惧开始蔓延，谁都不敢奢望他们能抵挡住数万的女真虎狼，如今这一战更多的是死前的挣扎，就算是久经战争的满桂也是心中发慌。
就在他脑袋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城墙上头终于有一个女真士兵的帽盔尖头出现了，在士兵们的叫喊声和惊恐的注视下，这个女真**无比凶悍地跳了过来，直接就朝着满桂杀来，此时，战场厮杀的本能，让满桂回过神来，他双手高高举起沉重的战斧，朝着那**劈头盖脸地砍了下去。
这第一个冲上城墙的士兵来自八旗的镶黄旗，本是四贝勒皇太极的部下，也是一位沙场老兵，前不久刚升任牛录额真。在大汗的许诺下，他深知第一个爬上宁远城头的人能够获得无尽的金银钱粮，还能抢夺城中最美的女人。
于是，他们就像被唤醒了兽性一般。
但是，他眼前突然冒出一名壮汉，瞬间遮挡住他大半的视线。只见寒光闪闪的重斧劈下，电光火石间，他下意识地用手中的铁皮木盾抵挡。那凶狠的金兵并未以盾迎刃，而是将盾向前一伸，卡住了战斧的柄，借此卸掉了大半的力道。他瞅准时机，脚下快步挪动，连蹬带跃，飞身跳了进去，接着虚划一刀刺向满桂。
就在满桂收回战斧，横在胸前抵挡的时候。
就在后面的金兵不断攀爬，开始登上城墙的时候，
明军城头的火铳手纷纷丢弃火器开始换成刀枪近战，城墙上的蒙古家丁和下面的边军士兵也纷纷围拢过来准备跟第一批金军的陷阵兵展开肉搏的时候。
“轰隆！”一声巨响响彻天际，这地动山摇一般的声音，还伴着一团升上天空的火花。
这是袁崇焕的信号，是他战前就跟满桂、赵率教、祖大寿、吴襄、尤世禄还有何可纲等心腹重将的约定，只待信号一始，宁远的城头的各式火器火铳，弓弩投机全部发射，务必做到每一门火炮都是火药耗尽，弹丸射尽，每一把弓，每一支驽都射尽壶中箭矢，而伴着他们一起发出怒吼的便是这地动山摇般巨响的源头——一尊尊无比巨大的铸铁火炮。
这种大型的火炮且不说金兵，就是明朝边军将士也是从没见过。
此前将这十几门的铁疙瘩弄上城墙就耗费了无数功夫，将战马耕牛都赶上了城头才勉强完成布置，这些火炮的炮口更大，几乎都能塞进一个壮年男子的脑袋，如此大炮乃是当年孙承宗采纳袁崇焕的建议斥巨资从澳门的葡萄牙佛郎机人那采购而来，每一尊都要耗银三千两，如此不算，还得聘请红毛鬼子佛郎机人担任操炮教练，适才的第一炮便是由佛郎机教官亲自放的。
而城头这边，一声巨响过后，在远处壕沟外一两里处的密集金兵方阵中，炸出一团巨大的火花。火花夹带着激射的碎石和铁片四射而出，所过之处，皆是削肉断骨。不论铠甲多么坚硬，在这如雷般恐怖的力量面前，都已烟消云散。
爆炸卷起无数热量与灼热的火焰，将无数金军士兵轰成断臂残肢。天空中，无数碎肉块散落而下，伴着烧焦的肉味，恶臭无比。
如此恐怖的场景，瞬间就让边上幸存下来的金兵崩溃倒地，这就是部落老人们说的十八层地狱吗，就算是地府都不曾见着如此血腥恐怕的场面，无数人连滚带爬的掉头就跑，这些人已经顾不得什么军规军法，如此的爆炸哪是明军的火炮火铳能够造成的，这明明便是长生天在白日里落下的惊天雷。
后面的金军牛录以及额真们不断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企图重整阵型，但是任凭他们喊破嗓子，前面的金兵已经失去了向前冲锋的勇气，而就在他们犹豫不前，阵形混乱的时候。
接二连三的巨大炮响从城墙上的各处传来，“轰隆！”
“轰隆！”炮声阵阵，爆炸不断，巨大的火花就好像平地而起的百丈蘑菇，顿时夹带着毁天灭地的威能，拔地而起。这一炮一个爆炸，震得地动山摇，不论是城内袁崇焕的将台，还是更远处努尔哈赤手里握着的马刀，都在跟着爆炸的炮声一起震动。然后就是无数的残缺的尸体或者是断掉的手脚被掀飞上了天空之上，更有远处的人被巨大的气浪抛到了半空中，然后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时看清楚了，那是一尊尊无比巨大的火炮，就摆在明军城墙的内侧，从外面还看不着，在他们已经明白过来的时候，也意味着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他们从十几丈高的从天空中掉落下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腿脚折断，七窍流血。
“轰！”
“轰隆！”
炮声隆隆作响，炮弹落处，方圆几十丈内，人马无一生还，尽皆血肉模糊。往往这一炮下去，便能夺去十几人甚至几十人的性命，且大多都残缺不全，甚至被炸得连一点血肉都难以找寻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火炮这般巨大的杀伤力尚在其次，主要是在这毁天灭地的炮火面前，金军士兵心中滋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们目之所及，是满地的血肉、烧焦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焦的刺鼻气味。无数人跪倒在地，呕吐不止，还有人疯狂哭喊着扭头逃窜。恐惧迅速蔓延开来，金军的军心已然大乱！
这是轻敌无知给他们带来的毁灭性打击。
努尔哈赤的骄傲让他这一次重重地栽了跟头，而伴着巨炮的轰鸣，还有城头明军的全线反击。本来被炮声被震愣了的满桂回过神来，金军的牛录被炮声震得一愣，满桂瞅准了机会一脚将人踹翻在地上，然后在他惊恐的眼神中，重斧的利刃已经劈开了他的头盔还有他的天灵盖，然后怒吼着的明军士兵开始反击，他们将军心大乱的金兵赶下了城墙，紧接着，各式各样的火铳与火器一同发射，弓箭、弩箭如骤雨般倾泻而下，纷纷射向下方乱作一团的金军士族。无数中小火炮朝着城墙下以及壕沟、护城河中挣扎、溺水的金兵轰击。密集的爆炸声响彻天际，漫天硝烟弥漫开来，利箭与弹丸四处激射，爆炸声连绵不绝。明军在城头上的还击愈发猛烈。这一刻，袁崇焕将宁远城的战力瞬间提升至巅峰。
“射尽箭矢，放尽弹丸！”
满桂大吼，他换了战斧，拾起来弓弩，朝着下面转身逃跑的金兵边射。
远处大帐里的努尔哈赤，终是下了撤兵之令，这么打下去，没有摸清楚袁崇焕守城的底细，再打下去只会陷的越来越深。
虽然他脸面已失，但是冷静的头脑告诉他现在决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毕竟久经沙场，常胜的女真英雄不可能就此胆怯认输。
“命各旗兵马回营休整，让各贝勒和旗主回帅帐议事！”
努尔哈赤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头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他纵横沙场一生，放眼辽东未逢敌手，如今他决然不会相信一个小小的宁远城会阻拦自己南下的脚步。自己只不过啃上了一块硬骨头，甚至是一块铁骨头，但是他就是崩了牙，也要拼尽了全力咬开它。
战无不胜的大金可汗，这是他自己对自己的信仰，同样的，自己的儿子们，孙子们，还有将领和无数的女真百姓也都相信他们的大汗——爱新觉罗·努尔哈赤是上天赐予他们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大英雄。
英雄如神，绝不可能战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