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几度夕阳红

灰雁翱翔，苍狼遍野，白山黑水，几度夕阳。

衣衫褴褛、身披熊皮的郑龙掏出匕首，敲击火石，迸出的火星瞬间引燃了他从松树皮下干燥的树干削下来的富含松脂的火绒。郑龙小心翼翼地把火绒捧在手里，轻轻吹着，不多时，火星变成了火花，点燃了干柴。

隆冬之际，长白山上的夜幕降临得很快，郑龙从怀里摸出一枝香，引燃之后，插在了雪堆上，叹了口气，缓缓地坐在了自己搭建的三角形临时庇护所外。作为一名老兵，他非常清楚，天寒地冻的旷野，每一点点热量都弥足珍贵。庇护所不用太大，越小越好，才能反射人体的热量，为野外生存增加胜算。

柴火边，郑龙默默地坐着，看着自己崭新的躯体，一切都仿佛回到了自己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只有满头的白发与无人诉说的回忆，告诉他自己走过的路。

他想到自己的世界，那个命运坎坷，却又美丽善良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指尖，依旧能不时嗅到妻子的香气，他的梦里，依然能不时看到，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自己与妻子的邂逅与相爱。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他还想到，在那个世界虽历经磨难，却又坚韧勤劳的百姓，他们的皮肤苍老皲裂，他们的身体瘦削精干，可他们的眼中，却闪烁着比星星还要亮的光。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忠诚而绝对地相信——国家能够带领他们走向复兴、走向富强。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而在一路向北的这三个月，郑龙对于这个世界也有了清晰的认识。在从军前，他师从近代名家，素有“红烛”之称的傲骨名士闻家骅教授，学的就是传统文化，俗话说“文史不分家”，而闻家骅教授本人就是学富五车的大才，他不仅是“新月派”代表诗人和学者，以楚辞为根基，为华夏现代诗构建了理论基础，更学贯中西、精通金石篆刻。其实，古往今来的大家从来不会用所谓的“学科”来限制自己，而是以学为海，以命为帆，以志趣为桨，自由探索、遨游四方。只有现如今那些故步自封、鼠目寸光，却又自命不凡的所谓专家才开口专业、闭口经典、动辄问人的出身、师从，仿佛不是出自名师、名校，不是“科班出身”，便是垃圾、废物，不入流的货色。于是，在社会的许多方面，尤其是高校、学术层面，形成了一个个壁垒森严的“小圈子”，这些派系不问对错、不问成果，但问出身、来历、人情，严重阻碍了社会的进步。就像《三国演义·舌战群儒》里，诸葛亮说的：“寻章摘句，世之腐儒也，何能兴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钓渭子牙，张良、陈平之流。邓禹、耿弇之辈，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审其生平治何经典。岂亦效书生，区区于笔砚之间，数黑论黄，舞文弄墨而已乎？”

所以，在闻家骅教授的教导下，郑龙三年多的光阴，按捺住了一腔报国救亡的少年热血，在图书馆的苦读中度过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也因此打下了坚实无比的学问基础。

也因此，他在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中，很快判断出——如今的时代，正是元末明初，洪武皇帝朱元璋刚刚收复中原，开始提兵北伐的历史时期。

朱元璋二十五岁参加郭子兴领导的红巾军，反抗元朝。至正十六年（1356年）攻占集庆路，改名应天府，至正二十四年（13**年）称吴王。他陆续消灭陈友谅、张士诚等割据势力，并在吴元年（1367年）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号召，派遣徐达、常遇春举兵北伐，以推翻元朝统治。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即皇帝位于应天府，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同年秋攻占元大都，结束了元朝在全国的统治。

此时的明王朝刚刚建立，正是万事草创、百废待兴之际，经过元廷近百年的摧残，华夏大地早已是一片焦土、百姓相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北方，北元依然雄踞草原、辽东，带甲五十万，虎视眈眈；东南诸省，倭寇凶残嗜血，横行千里，无数老百姓仍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

所以，大明国库一年连五百万两白银都收不上来，大明朝廷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但朱元璋却依然全力北伐。不同于那些后世毁谤朱元璋的文人，作为一名职业军人，郑龙对于朱元璋的想法感同身受。

上一世，在一统天下之后，面对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尽管全国十室九空、民生凋敝、敌人猖獗、匪患四起。可是，一想到一旦敌军陈兵边境，老百姓便会永远在炮火、轰炸中哀嚎，在血水中**，那一辈的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拿起枪杆子保家卫国。

可以说，华夏近代那一声鸡鸣，“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就是洪武皇帝伟大意志的传承。

而郑龙之所以冒着足以冻死人的严寒，独上长白山，就是为了祭奠在那场大战中死去的战友，当年，他们为了躲避敌人的空袭，走的正是山上的小路，穿山越岭。

那场战争，无数汉家儿郎，以肉身硬抗敌人的飞机大炮，凝固汽油弹的熊熊烈火、山呼海啸般的铁流阵地，一幕幕宛如昨日，郑龙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战友们，海蓝心、秦坤、刘振强、赵德胜、阿克索龙一个个离开了他，把英魂留在了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只有他一人载誉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