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０１　流浪小子

冬日，中原某城市。

这个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

尽管天空有着红红的太阳。

一队队挂着耀眼袖章的**们，十几岁的模样，个个一脸凶像，手里拿着打人的棍子，甚至枪，高声地唱着：“无产阶级**，嘿，就是好，就是好啊就是好，就是好。。。。”

越吼声音越大，几尽嘶哑了，但力气却用得更大。

一个带着口罩的军人，把军大衣的领子竖起来，甚至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部分，大步流星地在街沿上走着。

走过一条贴满大字报的街道，转过去进入了天桥下面。

突然，一个十几岁的，脏兮兮的少年，从桥洞里蹦了出来。一下子拦在了军人的前面。

军人的步子太快，眼看要撞上那少年。

那军人身子竟然轻盈地一闪，擦着少年过去了。

少年一愣，突然叫了起来：“解放军叔叔，求你帮帮忙。”

军人的脚步收做了。

少年的身子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缩着，但努力地把腰杆挺直，竟然向他敬了一个军礼。

那军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下子转过身，一双眼睛盯住了那少年。

少年声音清脆响亮地道：“对不起首长，刚才我想让你把我撞倒，然后得到你赔的钱。这很无奈。”

“为什么？”军人眼里闪过一道不经意的光亮，沉声道。

“因为，解放军总是好人，好人总是撞了人要赔钱的。”少年口辞清晰地道。

军人继续追问道：“你要钱干什么？”

“吃饭！”

军人点点头：“是个理由，跟我走，我请你吃饭。”

“不，我还有两个伙伴，他们也要吃饭。”

军人的眼睛陡地变得严厉：“你为什么不回家？”

少年愣了愣，低下头，向桥下走去。

钻入了桥洞里。

没有了声息。

军人扭头走了，很快地消失在寒风里。

这是一个黑暗的桥洞，即便是白天，里面的光线也很暗。

但是因为四面有遮挡，里面比外面温暖了许多。

“哥，让我去乞讨吧！我真的饿了。”一个很瘦，用破棉絮裹着自己的少年轻声道。

“放屁！”另一个象**一样的少年骂一声，接着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他抓起水碗，把一碗凉水喝下去，嘴皮都冻乌了：“等会去爬火车皮，你只负责在下面接就是了！”

那进来的少年，一屁股坐下来，皱皱眉：“闭上你们的嘴！”

另两个少年互相瞪了一眼，闭上嘴。

那进来的少年捏着拳头：“让我再想想办法。”

突然，光线一暗，一个相对三个少年算是高大的身影，进入了他们的领地。

三个少年都惊异地抬起头。

那正思考的少年马上就发现了这是刚才那位军人，顿时面色一暗，警惕地道：“你要抓我们？”

军人摇摇头，捧出了一抱刚出锅的油条。还有三瓶同样热腾腾的豆浆：“吃吧！先吃了我才看你们是好人吗是坏人。”

那少年一下子跳起来，大声道：“立正！”

那两个少年也一下子跳了起来。

那个子很高的少年，头撞在了桥石上，但还是倔强地立正站好。

“敬礼！”少年继续发令：“谢谢首长！”

军人回了一个礼：“稍息，坐下！”

三个少年立刻按很标准的军人姿势坐下了。

“吃饭！”军人继续发令。

三个人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军人一动不动地以标准的军姿站在那里，大衣的领也翻好了。

三个少年一阵风卷残云，把豆浆和油条消灭干净了。三人有些肮脏的脸上都上了红晕。眼睛亮亮的盯着军人。

军人轻声道：“我想你们都是军人的儿子。”

那发口令的少年点点头：“老兵都看得出来的。”

军人忍不住笑了：“你的语气真象个成年人。”接着严肃地道：“这样就好，军人对首长是必须如实报告的。现在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

从发口令的少年开始，他们有节奏站起来立正依次答道：“刘援朝！”“文剑英！”“胡抗美！”

军人按了按手：“坐下！现在告诉我你们为什么流浪？”

刘援朝盯住军人，久久地，一咬牙沉声道：“我们都无家可归！”

“为什么？”

刘援朝闭上了嘴。

军人摇摇头：“你们并不相信解放军。”

刘援朝一昂头：“我不相信解放军？谁说我们不相信解放军！”

军人嘴角一撇：“哪为什么不向解放军说实话？”

刘援朝低下头，又慢慢地抬起来头：“解放军中也有了坏人！”

军人那浓眉一跳：“谁说的？”

“我爸爸临死告诉我的，我亲眼看到的！”刘援朝一下子抬起头，勇敢地把自己的眼睛和军人相对峙。

军人看着他，紧紧地看着他，眼睛一瞬也不瞬。

刘援朝也眼睛一瞬也不瞬。

突然军人轻声得声音也有些颤抖：“你父亲是不是叫刘剑？”

少年盯着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参加过**战争？”

少年再次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死了？”军人的声音颤动得厉害。

少年闭上了眼睛。

军人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孩子，我是秦明扬，我是你叔叔秦明扬啊！”

少年猛地睁开眼，盯着秦明扬，久久地，眼睛慢慢地红了，红得象要滴血。突然一头拱入了秦明扬的怀里，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秦叔叔，你怎么才来呀？你怎么不救救我爸爸呀！你怎么不救救我爸爸呀！”孩子噎了一下，继续撕声叫着：“他们说我父亲是美蒋特务，是**手下的特务骨干！他们打他，我父亲就反抗！打呀！我也上去和他们打呀！我打不赢他们，我父亲也打不赢啦！我父亲被打吐血了，跳起来和他们对骂，后来被推下了批斗台，摔死了！我母亲带着我要去北京。被抓了回来，我母亲就疯了．．．就死了．．．”少年昏了过去。

秦明扬一把按住他的人中，少年悠悠地醒了过来：“我爸爸说你是英雄，你来了一定，救得了我爸爸，你为什么不来呀？为什么？”

秦明扬紧紧地抱住他，泪水终于也下来了。

但是，他一把把泪抹去了。

又一把把少年扶正，给他抹去泪，在他腰杆上按了一把，大声道：“革命军人的后代，不能给父亲丢脸！腰杆硬起来！”

刘援朝站好了。

秦明扬大声道：“三个都有，立正！现在听我的命令，跟我回招待所。”

被阳光照得明晃晃的冬日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奇怪地场景，一个解放军军官，操着军人步伐，身边三个肮脏的流浪少年，同样操着军人步伐，踏着统一的步子走着。

在这个动乱的年代，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还是好奇地看着。

直到这支奇怪地队伍，进入了军区的招待所。

三个孩子洗了澡，穿上了略显肥大的军装。

秦明扬默默地看着这三个孩子，三个孩子都显示着他们父亲的特征。

刘援朝象他的父亲刘剑一样，有一双飞扬的眉毛，和一副搏击的好身胚，眼睛里显露着永不服输的傲气。那是一个铁血战士的气质。

文剑英和他父亲文冒孝一样个子不高（相对其他两个孩子而言），只有那一颗大头，象磐石一样，整个人是那种倔强或者说有些傻一样的气势，但是，又让人有些害怕。

胡抗美一如其父亲胡希东一样，整个人就象一棵高跳的白杨树，或者说就象一个炮筒子。其势仿若要直冲云霄。

这让他的心情稍稍得到了一丝安慰。

他是从蒋干那里知道这三个孩子的情况的。准确的说知道刘剑、文冒孝、胡希东的情况的。

蒋干现在在**治部。虽然只是一个爱**治部只能算小角色的处长，但是他的消息很灵通。

刘剑回去后，随着特别侦察分队解散，他回到原部队，直做到师部侦察大队副队长。

后来因为在批判**时，犯了错误。被转业到地方公安局，任刑警大队长。**前任副局长。

**中被批斗，拒不认罪。摔下批斗台惨死。其妻，半年后因气疯而死。留下一子刘剑，沦落为流浪儿。

胡希东回到原部队，一直从事炮兵指挥工作。或者说不遇到刘剑转业到他驻防的城市。他这个炮兵团长，也许就是师长了。

但是，他由于与刘剑一起，再加上一个文冒孝，就又生出了故事。

那个时候，文冒孝已随他原部队转为了武警部队。为突击大队的大队长。

三人经常在一起，就常常为**的事，愤愤不平。

外人本也无从知道。三人也都是军人性格，知道军人必须服从党的领导。所以，大不了也就私下发发牢骚，骂骂坏人见不得阳光，终有一天，会得到报应而已。

**开始后，刘剑受到冲击。

被定性为**在这个地区的黑爪牙。

那胡希东就生气了，喝了酒破口大骂：“妈的Ｂ！我们在**彭总也就接见过我们一次，连话都没说成一句，他刘剑怎么就和彭总勾搭上了？放屁，放你妈的屁！”

文冒孝是有名的“文铁头”，更是脑壳达铁，穿了便衣，进入会场。

见那刘剑被戴着高帽，画着花脸，虽被棍棒交加，仍旧挺直腰杆，大声喊话，不由得热血沸腾。

又见那刘援朝扑了上去，随后，又见那刘援朝的铁哥们文剑英和胡抗美也扑了上去。

顿时站了起来。

文剑英被踢下台时，他火来了。

那正是个太阳红火的天气，他摔了戴在头上的帽子，大步上去。

一声爆喝：“要文斗不要武斗。人民内部矛盾重在教育！你们这是和毛**唱对台戏！”

这些人愣了一愣，但是那个疯狂的岁月，人们怕过谁的。

顿时，一些人挥舞着棍棒又向他逼来，高呼着：“揪出黑爪牙的帮凶！”

他岂是个在战场上眼见战友受难退缩的角色，一挺大脑袋：“革命战士，是你们满嘴喷粪污蔑得了的！”

有人来抓他了。

文冒孝好汉难敌四手，在他将被控制的一瞬间，他愤怒了。

愤怒了的文冒孝出手了，双手一挥有人滚了出去，头一转，那就成了悲剧。

他的铁头把那个据说是****派下来的眼镜的眼镜击碎了，还弄瞎了一只眼睛。

刘剑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大叫：“不要啊！兄弟！”

他才住了手。

“快跑啊！兄弟！”

这次他没听。

后果当然是严重的，虽然，因为他是军人，造反派没有敢把他怎么样。

但是，官司打到了****，上面派下来了，联合调查组。

结果，文冒孝被军事法庭判刑。

牵连出了胡希东。

偏偏这胡希东就是一个炮筒子，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是，如果，刘剑是黑爪牙，那整个自愿军部队都是！我也是，你们抓吧！”

自己申请的，部队想保他也保不下来。被隔离审查了。

而这三个孩子，就在刘剑母亲死后，突然离开了家。

蒋干是在胡希东老婆找到他这个战友时，得到消息的。

正好，这时秦明扬到北京办事，从蒋干哪里得到这个消息。

他急忙来到了刘剑这个市，见到了胡希东和文冒孝的老婆。

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他们从父亲那里听到英雄秦明扬在南京军区。有可能找他去了。

秦明扬调动了一切他可以调动的关系，也没有找到这三个少年。自己亲自沿着这个路线找下来，没想到竟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秦明扬轻声道：“你们是要找我？”

三个人都立正答道：“是！”

“找我干什么？”

“跟着你，去把坏人全部消灭！”

秦明扬愣了一愣，仔细地看着这三个少年。

他们几乎都才十六岁，还是孩子啊！

“你们这么走了这么久？”

“我们为了保持革命军人气节，遵守革命军人纪律。不讨口，不偷东西！所以，没钱坐车，没钱吃饭。每次都是找解放军叔叔要到钱后，才又出发！”刘剑大声道。

“好孩子！”秦明扬叫一声。站了起来。

在屋里转了一圈：“这样，你们在招待所里住下来，自己去食堂打饭。帐食堂会给叔叔记着。”

三个少年一挺胸部：“是！”

“我有事，要走两天！你们要遵守纪律！”

“是！”

“有什么话可以问。”秦明扬轻声道。

“给我妈妈抱个平安。”胡抗美道。

刘剑面上有了笑容：“叔叔，不！首长，我们是不是现在就是军人了？”

秦明扬盯着他。

“是！当然是！我们秦叔叔要我们参军，谁敢反对？”文剑英因大声说话，涨红了脸。

秦明扬盯着他们，久久地，点了点头：“现在不是，但我会让你们参军。”

三个少年顿时欢呼起来。

秦明扬出来，上了一部军用吉普车，一阵风似的出了城，向南京方向开去。

一路上，他紧锁着眉头，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心中形成了。

车子进了南京城。

司机轻声问道：“首长，到哪里？”

秦明扬这才抬起头，沉声道：“去无锡荣巷，找许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