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０３　釜底抽薪

突然，镇上的高音喇叭响了起来。

“革命群众同志们，经**造反兵团司令部研究决定，我们将在近期召开一个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各大队、生产队造反组织，把你们大队、生产队的走资派、当权派、地、富、反、坏、右，押起来，进行训练。我们将派**小将下来指导．．．”

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着，迎接着初升的太阳．

何平常的整个身体由于余毒未清，没有多大的力量。

秦明扬他们几个战友坐在他的周围。

何平常却很乐观：“别可怜地看着我，有好战友好兄弟，我这辈子心甘了！”

突然他被这高音喇叭激怒了：“这些什么臭**，还要不要人活啊！”

秦明扬他们都露出了一丝苦笑，但见何平常的眼光扫过来，忙又露出自信的微笑。

“队长，你是有办法的人！难道你也想不出个办法制止他们！”何平常盯着秦明扬。

唐萧轻轻叹口气。

何平常眼里闪过一丝痛苦：“是我拖累了唐萧！因为我，他已没有了当年的豪气！”他抬头望着窗外的阳光：“想当年，我们怕过谁？日本鬼子？蒋匪军？美国鬼子？嗨！”他手无力地打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眼里突然掉下了泪，喃喃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个教师，多好的人，被逼不过，也跳楼瘫了！唐世明，一个老党员，天峰公社当的领导人，上次被画了花脸，打得遍体磷伤，半夜象小孩子一样失声痛苦．．．我是个废人啦！你们不是呀，你们还是战士还是党员啊！”

秦明扬一把抓住何平常软弱无力的手：“兄弟，我发誓，我正在努力做一些事！”

何平常盯住秦明扬：“我相信。但是，你现在要把我们这天峰镇解决了。”

秦明扬愣了一愣。但眼睛没有离开何平常那几乎孩子般倔强的眼神。他点了点头。

何平常笑了，笑得很开心：“我知道你有办法的，队长。”

高飞鸣和欧阳白都愣住了，盯住秦明扬。

秦明扬微微眯起了眼。突然回头盯住唐萧：“你为什么昨夜要赶回来？”

“因为有人来通报我，**造反兵团，要把公社党委**化装成**，把公社的其他人化装成小爬虫，进行游街批斗！”唐萧皱皱眉：“他们已经打坏了几个右派了。”

“你能够阻止他们？”秦明扬道。

唐萧露出一丝苦笑：“谁能够阻止他们？”他回身抓住何平常的手：“但是，何平常告诉我，必须和他们斗！我知道他是对的。”

秦明扬点点头，盯住他：“你一定思考过怎么斗了。”

唐萧摇摇头：“没有结果。”

秦明扬点点头，抬头望住外面冲破重雾的太阳，轻声道：“每件事做得热闹都有个头儿。天峰镇是谁？”

“唐红军。你昨晚应该见过他。”

“一个大眼睛的少年？”秦明扬回过头。

唐萧点点头：“他是我的本家侄儿，高中生。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有一定的组织才能。小时候最喜欢听我讲战斗故事。可是现在我也管不了他了，他说，他是响应毛**的号召，保卫毛**保卫**，与当内的走资派斗争！”他叹口气：“这个孩子杀气太重啊！”

秦明扬盯着唐萧：“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唐萧点点头：“我也与他谈了很多次，但是，一，他喜欢这种战斗！他把他称为战斗！二，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对的。因为有报纸有广播，我说不服他。”

秦明扬紧接着问道：“他是不是很喜欢当解放军？”

唐萧眼睛睁大了：“你怎么知道？他从小就想当解放军。”

秦明扬继续道：“如果这些**离了他，是不是还这么嚣张？”

唐萧似乎明白了什么：“你要釜底抽薪？”

“只说，你这个部长，能不能就此控制局面？”

唐萧一下子站起来：“只要队长把这小子弄走了。由工人组成的大联合组织，马上就可以控制局面。他们是有理智的中青年人，而且很听我的话。”

“好！”秦明扬一击掌：“我把他马上带走，到军队去教育。”

何平常吃了一惊：“队长，你让他当兵？”

“对！”秦明扬点点头。

“这样的坏小子？”

秦明扬笑了：“他只是个中国少年，他热爱当和祖国。只是这个政治气氛，让他邪恶、淘气的一面暴露出来了。其实想想我们，小时候，谁是一个老实人？”

“他不会在部队捣乱吧？”欧阳白轻声道。

秦明扬哈哈大笑起来：“想想我们的解放军原来有多少是国民党兵，多少是土匪兵改造过来。当年在上甘岭，有多少英雄原来都当过土匪、国民党兵呢！做不到这点，我们还是一支伟大的军队吗？”

高飞鸣笑了：“豪情！”

何平常的眼睛里染上了太阳的色彩。

突然，办公室的值班人员进来了：“唐部长，武装部电话。”

唐萧翻身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队长，县武装部要你马上到县武装部，军区找你有急事！”

秦明扬点点头：“好，你去把唐红军找来！”

正在广播的唐红军听说是解放军首长要找他，立刻停止了广播。跑步过来了。

“报告，首长，叫我来有什么事？”

秦明扬盯着眼前这个仿佛全身有用不完精力的少年。

突然道：“你想不想当兵？”

唐红军愣了一下，但是脑子很快反应过来：“想，想，太，想了！”

秦明扬不动声色地继续道：“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背一遍！”

唐红军吞了一口气，接着便大声地背了起来：“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他开始背起来还有些干涩，越往后，声音越大越洪亮。

秦明扬声音也变得洪亮了：“好！唐红军同志，因为你们天峰镇武装部的推荐，我们决定招你参军。”

唐红军的大眼越睁越大，久久地才叫出一声：“真的！”

唐萧沉声道：“真的。你眼前就是我经常给你讲的战斗英雄，秦明扬！”

唐红军这样一个小孩，终是顶不住这样的场面，盯着秦明扬呆了。

秦明扬大喝一声：“唐红军！”

唐红军还在发呆。

唐萧推了他一下。

秦明扬再喝一声：“唐红军！”

他才醒悟过来。

“立正，答，到！”高飞鸣高声道。

唐红军忙立正：“到！”

秦明扬道：“我命令你，拿着我的介绍信。立刻前往武汉军区报到。今天下午出发，十天赶到！”

说罢，秦明扬拿出了介绍信，飞快地填好了。同时把三十元钱一起递给唐红军。

一下子站起来：“你现在是一个革命军人。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你必须今天出发，十天赶到；二，不准违反群众纪律。记住了？”

唐红军这次听得很清楚，一个立正：“听清楚了！”

秦明扬赶到县人武部，已经是中午了。

在县人武部，他与成都军区通了电话。

军区司令员办公室的秘书告诉他：“司令员让你把工作交给高飞鸣和欧阳白继续做，你马上赶回军区。”

秦明扬第三天就赶到了成都军区，在那里，他与蒋干通了话。

蒋干给他通报了一个让他吃惊的消息。

在北京以几个军队高级干部的子女带头成立的一个**组织，其中大部分是军队干部的子女。他们因为受革命传统教育比较多，认为打倒老帅的做法是错误的。公开打出了一些与**文件大相泾渭的口号。

而当时在**的侦察分队，几乎有一半都先后被一些不同的部门调到了北京。他们的子女几乎全在这伙人中。

秦明扬马上就乘飞机赶往北京。

蒋干亲自开车到机场接他。

北京这个冬天，天空也是雾沉沉的，让人觉得格外寒冷。

秦明扬使劲地跺跺脚，爬上车立马就叫开了：“你们这些当父母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蒋干摇摇头：“你小子没儿女不知道带儿女的辛苦。”蒋干一瞪眼：“告诉你，我的儿子就在里面。我只差没带枪去捉他了。可是，他们连家都不回，而且谁能说得服他们？你首先得说服自己！”

秦明扬望望窗外被大字报张贴得乱七八糟的北京古城，他轻声道：“真的是乱了敌人吗？”

蒋干轻声道：“不管风云变幻。我们军人要把我们能够做的事做到。”

秦明扬收回目光：“你想怎样？”

“釜底抽薪！”

秦明扬叹口气：“把孩子一个个招走，到是个办法。可是，这样一来，许司令的担子就重了。”

蒋干叹口气：“我想过，敢做这个事的。也就许司令一个人而已了！”

秦明扬盯住他：“我们定一条，不得招大干部子女！不然，所有的人都得玩完！”

蒋干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北京，我比你更敏感。真正的老帅子女，能保的，周**会保！我们保不住，只能起坏作用。”点燃一支烟：“何况我们这批人，都是中级军官。”

秦明扬接过烟，猛吸一口，皱皱眉，轻声而缓慢地道：“这种事，暂时还是个保密的事情。所以。”

蒋干接口道：“第二条，只能是我们那些战友的儿女。”

秦明扬点点头：“这不能算不仗义吧？”

蒋干摇摇头：“我已经联络了战友，只要我们这些孩子一走。他们就少了很多人。那么影响也就小了许多。后果就没那么严重了吧！”

秦明扬闭上了眼。

蒋干继续道：“我想其他同志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也会想办法的。”

秦明扬叹口气：“这些都是借口，但是，我们又有多大的能力呢？”

“还是那句话，我们做到我们能做的吧！”蒋干道。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切都象是秘密工作一样，秦明扬在一个单位招待所住了下来。

幸好战友们的孩子　听说是参军，都立刻同意了父母的选择。

三天后，相继办好了一切手续。

战友们在火车上匆匆一面，秦明扬只是从他们手上接过了孩子，然后和他们一人握了一个手。就带着六十多个孩子踏上了往南京的火车。

孩子到是很兴奋，一个个还带着**袖章呢。

北京的孩子胆子都挺大的，上车不久。

一个面皮白净的孩子就站起来：“报告！”

秦明扬盯着他：“先报你的姓名。”

“是，本人姓孔名未名。想问首长一件事。”

秦明扬冷笑一声：“孔玉，没教你当兵的规矩！先举手敬礼，直接报出姓名！”

“是，孔未名报告，我想清问首长一个问题。”

秦明扬唬着脸：“讲！”

“首长是不是叫秦明扬？”

“是！”

“你是不是参加过抗美援朝。”

“是！”

孔未名一下子跳了起来：“好啊！”

所有的孩子都跳了起来，叫了起来。

因为他们小时候，都从父母那里听说过秦明扬的故事。其实，这次父母们为让他们马上同意当兵，也大多抬出了秦明扬的名字。

这下子证实是真的了，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一个个离了座位，里三层外三层，有的索性爬上了座位上，有的钻到座位下面。

秦明扬第一次领会了带孩子的滋味。

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扬声道：“全体都有，立正！”

这下子热闹了。

有的从椅子上滚了下来，有的在座位下立起来撞了头。

秦明扬唬着脸，好半天，这些孩子终于按他们在学校学的立正站住了。

“各归座位！”

当然有人不愿意，但是在秦明扬那严厉的眼神下，还是一个个回到了坐位。

秦明扬继续厉声道：“现在，大家都是革命军人了。现在我们来唱个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他双手一举：“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预备起！”

开始大家的声音有的大有的小，随着秦明扬有力的指挥，大家的声音都起来了。

一个歌唱完，大家不再闹了。都静静地盯着秦明扬。

秦明扬用低沉的声音道：“大家都是革命军人的后代，现在都成为革命军人了。我们的军队是一支有纪律的军队，纪律是我们这支军队生命的保证！只有有纪律，我们这支军队才能保证无往而不胜！”

大家偷偷地互相看着。

秦明扬继续道：“我现在就给大家讲讲**战场上的特等战斗英雄，邱少云的故事！”

火车在“哐当，哐当”地飞速前进。

秦明扬他们这节车厢里，只有秦明扬说故事的声音。

故事讲完了，孩子们还盯着秦明扬。

秦明扬笑了：“从今晚上开始，我每晚上给大家讲一个战斗故事。”

孩子们这才拍起掌来。

秦明扬挥挥手，大家又安静下来。

“现在开始，大家按我开始分的班，自由讨论。有需要问我的，一个个来找我！”

大家一声欢呼，立刻车厢里又热闹起来。

秦明扬看着这些孩子，仿佛又看到了当年他们父亲在**战场的英姿。他的思绪回到了战争年代。

窗外的冷月照进窗里来，又是一个月圆夜了。

一个人，顽强地跳入了他的心扉。

黎英。

他已经几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因为他当时出国的秘密性质，他没法问。

可是，每个月园，他就控制不住会想起她。

“黎英。”他喃喃道。

车上的灯熄了。大家都停止了说话。

这个静夜呀，秦明扬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