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朱彩云
下了火车,又坐上汽车,在茫茫的戈壁上颠簸了一整天,直到秦明扬觉得冷得受不了。
才在苍白的落日下面,看到了一片山还有树,叶子落光了的树。
在天将黑尽时,他又看到闪光的河,那在内地大约只能算小溪的河。
于是就到了朱彩云的家乡,塞外小镇云边。
这里背靠着一座山,又有一条河,在塞外已算是有山有树有树的好地方了。但是,即便在夜晚,秦明扬也感觉出了荒凉。
除了格外的寒冷就是人很少。
他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人,在他的下,来到公社所在地。
里面到是很温暖,因为正好有几个人烧着木柴,在炖肉。
几个人盯着他的一身军装,马上招呼了他。
但是当他问起朱彩云时。
为首的革委会主任,立刻板起了脸,一双塞外人独有的狼一样的眼睛盯住他,翁声翁气地道:“不知道。”
另外几个人不再理他。
秦明扬可不会罢手,他紧追着问:“在我们部队的档案中,朱彩云确实是回到了云边镇。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请同志们配合和帮助!”
革委会主任象牛一样打个响鼻。
秦明扬的眼睛一刻不停地追逐着这个主任的眼睛。
主任眼睛闪了闪:“请问解放军同志执行什么任务?”
秦明扬微微一笑:“对不起,这是军事秘密。”
主任的眼睛似乎疲惫地闭了闭:“他可是败坏了解放军形象的家伙!”
秦明扬仍旧不变地看住他:“我奉命只要找到他在哪里?”
主任突然皱了一下眉:“我们真的不知道。”
接着,从锅里抓出了一坨肉,塞入嘴里,大嚼起来。
秦明扬冷冷一笑,扭头走出了公社。
风很大,正一阵阵地横扫着独独的一条街道。
在公社对门的饭店里,他坐了下来。
要了一碗面,就在门口坐着吃。
昏黄的灯光也在不断的摇曳。
饭店仅有的一个服务员大声道:“解放军同志,坐里面一点吧,暖和一些。”
秦明扬很快地吃了饭,便与这位服务员聊了起来:“这里的夜晚真的好冷。”
“是啊!解放军同志到我们这个小地方来干什么?”似乎是为了抵御外面呼啸的风,服务员的声音很大。
秦明扬笑了笑:“服务员同志一直住在这个镇上吧?”
服务员也笑起来:“解放军同志好眼力。我就是在这个镇上生,在这个镇上长,又在这里工作,几十年了。”
秦明扬笑得更开心了:“那,这个镇上的人你都认识的。”
服务员呵呵地笑得很大声:“就这么大个地方,每条狗我都熟悉。”
“你认识朱彩云吧?”秦明扬盯住服务员道。
服务员愣了一愣。
秦明扬接着道:“我是部队派来找他的。”
服务员一下子走过来,低声道:“听说他在部队立过功的,又犯了错误。哎,可惜啊,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呀!你怎么才来呀!”
一阵脚步声过来,只见一个膘形大汉,从公社里直朝这边走来。
边走边大喊:“蒋瑞清,马上到公社来一下。”
服务员立刻象喉咙被卡住了,慌忙站起来。
“马上,革委会主任找你!”
服务员左右看了看,要关门。
那人叫得更大声:“谁要你的东西,我看着!你快去!”
那人已走拢了。
服务员只得向公社走去,一路拍着衣服。
那汉子向秦明扬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解放军同志,我送你去住宿!”
秦明扬指指碗:“我还没给饭钱呢。”
“我们革委会招待。”那汉子继续道:“你走了,我们革委会主任才想起,解放军同志人生地不熟,特别派我来陪解放军同志。”
秦明扬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那就谢谢了!”
那汉子把秦明扬带到了供销社的旅馆。
汉子乐呵呵地道:“我们是小地方,只有这么一个旅馆。解放军同志不要见怪。”
那汉子竟然和秦明扬住在一个房间里。
把秦明扬打热水,把秦明扬与旅馆服务员有意无意地隔开了。
秦明扬也乐得清闲。
甚至把自己的好茶叶也拿了出来。
让他泡了两杯茶,与这个汉子品起来。
大汉大约也没怎么出门,也学着秦明扬的样子,慢慢地品。
不一会儿,秦明扬打个哈欠,那汉子也打个哈欠。
秦明扬打起呼噜来。
那汉子比秦明扬的呼噜打得更响。
秦明扬募然睁开眼,那汉子却没睁开眼。
秦明扬站起来,把那汉子拍了几耳光,那汉子的鼾声却仍是更加疯狂。看来是天踏下来也不会醒了。
这是唐萧教给秦明扬的让人嗜睡的密方。
饿没有解药,就是秦明扬也不能抵抗。
这汉子作了道儿,已经睡得天塌下来也不会醒了。
秦明扬这才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出房门,从阳台上 跳了下去。
如同一片落叶没入了阴暗的冷月里。
象刀一样的寒风中,一匹快马,踏着月色如冰的街道,提提达达地急奔到公社门口。
一个穿皮袄的汉子飞身下马。
直进了还有灯光的公社大院里。
不一会儿,从公社大院里出来了几匹马。
以那公社主任为首,穿着厚厚的皮袄,出来坐上马。
几匹马又提提达达地出了云边镇,向着冷月清凉的山里走去。
一个身影象一个幽灵一样贴了上去。
马不快,这个身影也不快,马急走这人也急奔。
走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已经走进了这个同样叫云边山的深处。
突然,看见了一点灯火。
几匹马继续向灯火靠近。
渐渐可以看清,这是一个以岩洞为基础,修建的一个房屋。
灯火是从里面透出来的,因为里面住着两个人。
一个中年人,一个少年。
他们的身边烧着一堆火,两人席地而卧,把身子埋在两床破旧的军用棉被里。两床棉被已经非常破烂。
尽管那些骑马人,已经下了马,提着枪悄悄地上来。
两个人还是惊醒了。
中年人和少年一跳而起。
中年人首先把一盆水泼在了火堆上。
两人飞快地把被子和锅碗瓢盆等弄进两个麻袋。
然后,一人抗起一个,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不过,已经晚了。
几只电光充足的电筒照着他们:“不准动,敢跑就开枪!”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立刻就有人开了一枪:“啪!”
中年人一下子站住了,迅速地把少年拉到了身后。
少年突然吼了起来:“你们是畜生!老子和你们拼了!”
那革委会主任竟然哈哈大笑:“来呀,臭小子!老子就是要把你们这些坏家伙杀光!有种的上来呀!”
几支枪一下子都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这两个人。
中年人一把把少年抱住:“儿啦,送死是愚蠢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革委会主任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我叫你有柴烧!听着,朱彩云,你先让你儿子把你捆起来!不然,老子马上开枪!”
“放你娘的犬屁!”少年大骂。
革委会主任道:“骂得好!都给我把枪举起,对准这两个破坏**的坏分子的脚,听我的口令开枪!预备,”
那中年人,也就是朱彩云的眼睛睁大了。
突然隐备的一脚把少年踢回了那岩洞里。身子接着迅速地一低,几乎趴在了地上,人已贴地飞了出来。
“放!”那革委会主任叫道。
不过,他手中的枪突然不见了。
不光是这样。因为那一直跟着他们的身影贴了上来,贴着这些持枪人不断闪动。
这些人的枪,几乎是在放字出来的一瞬间,全部落入了,那幽灵一样的身影手中。
朱彩云已经到了,一脚就踹断了一个人的脚,接着身子贴地向另一个人急卷而去。
那身影厉叫一声:“住手!我已经得手了。”人已经挡在了朱彩云身前。
朱彩云收脚不住,那人只轻轻一避。
朱彩云立身而起,呆呆地盯住眼前的人。
那被踹断腿的汉子这才大声地惨叫起来。
那身影猛地回头:“谁也不准走!”
说吧,身子一溜烟地窜向那已经爬上马的革委会主任。
手臂一扬,把他硬生生拖下来,随手一扔,那革委会主任象一条死狗一样,跌摔回地上。
朱彩云的声音生涩而小:“是头儿?”
那身影大声道:“把这些小子全给我拖到你家里,让我来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朱彩云一个立正:“是!”
身子连闪,那些汉子连反抗也来不及,被那朱彩云,象扔小鸡鸡一样,扔进了屋里。
身影大步走入朱彩云的家,也就是岩洞里。
不一会儿,火堆从新点燃了。
朱彩云的活也干完了,一个立正:“报告,任务完成!”
或光照着那身影,当然是秦明扬了。
秦明扬默默地看着朱彩云,一把把那少年抱入怀里:“好,你还是朱彩云!”
这才扭头,一双眼睛一个个从革委会主任他们脸上扫过。
最后才把眼睛盯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朱育亮!”
秦明扬点点头:“好,我是你叔叔秦明扬,我相信你这个孩子,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少年朱育亮眼睛闪过一道亮光:“你是秦明扬,秦叔叔?”
秦明扬点点头:“大胆地实事求是的说,我为你们做主!”
朱育亮重重地点点头,用清晰地口音开始讲起来。
原来,**开始前,这朱彩云是在供销社工作。虽然两夫妻算不得恩爱,也就没有再生孩子。但一家人也平安无事。
**开始后,造反派到处打砸抢,乱打人批斗人,他就看不惯了。
今日也出来反对,明日也出来反对。甚至依仗自己了得的身手,从造反派手里救了很多人。人们都劝他,小心点,他却不以为然,道:人民江山是先烈辛苦打下来的,那鲜血我忘记不了,我活着就要保卫!
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造反派找到了朱彩云的档案,顿时如获至宝。
到处贴他的大字报,还把他和走资派、五类分子一起批斗。
可是,他在被批斗时,也要干涉别人打人。
顿时,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他!
把他打忙了,他就冲出会场,跑回家。
造反派追到他屋里来。
结果,他的妻子第一个出来反抗。
造反派依仗人多势众,把反抗的朱彩云、朱彩云妻子和朱育亮一起抓了来。
给他们戴高帽子。
甚至把朱彩云叫为大流氓,妻子叫流氓婆,朱育亮叫流氓仔!
朱彩云岂肯投降,出口就骂人了。
他们就来打。
朱彩云手脚都被捆着,他们也知道他厉害,就下狠劲打。
朱育亮扑上去,被打得头破血流。
朱彩云妻子又扑上去。
竟然被打得滚下台子,摔得昏了过去!
朱彩云愤怒了,大喝一声,挣断绳子,大打出手。
他气疯了见人就打,直打得造反派跑得一个不剩。
没想到的是,他的妻子竟然摔伤后脑,死了!
朱彩云就愤怒了。
带着自己的儿子走进深山,每天出去。
只要看到一个造反派就打。
造反派就找来枪。
可是,他们再斗人,朱彩云就又来了。
有枪他先用石头在远处打,却也比这些造反派枪厉害。
直打得造反派不敢再斗人。而且只能聚在一起。不知道朱彩云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打得你死去活来,只是不要你的命。
本来,造反派们只是悄悄监视着朱彩云,朱彩云也打够了,只是悄悄监视着这些造反派再不斗人。当然,造反派也在希望有一天能顺利抓住朱彩云。朱彩云也在希望有一天,国家政策来了,找这些人算帐。
这秦明扬一来,造反派就着了慌。
他们看出这是朱彩云的后台,就想先下手为强。
秦明扬听完叙述,一巴掌打过去,把那革委会主任脸打肿了:“听着,你们一个写个事情来拢去脉的材料出来。好还我战友一个清白!不然,老子就带朱育亮走了。把你们交给朱彩云,让他用对付美国鬼子的办法,来对付你们!”
说吧,他对朱彩云点点头:“你就挑一样对付美国鬼子的办法,弄一个人让他们见识见识!”
朱彩云沉声答道:“是!”
一双被那火堆照得象看见食物的野兽一样放光的眼睛,一个个地扫过这些汉子的身子!
“你!”他说罢,一把抓住那最大的一个汉子。
一把就提起来,一轮,双手从中一捋,活活把个人捋成了人棍。
那汉子吓坏了:“我写,我写呀,我写!”
“咚!”被朱彩云扔在了地上。
手一伸,又捞起一个。
这个汉子个子小些,才要叫,已被那朱彩云一下子抡了起来,越抡越快。
那小子的屎尿都出来了,连个写字也说不出,就只是:“我,我,我我我我。。。”
秦明扬却还在摇头:“这个不精彩,再挑一个,来个精彩的!”
那些汉子齐齐叫起来:“我写!我写!”
秦明扬一下子唬下脸:“都给我老老实实地写出来!”他一巴掌拍在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应声成了粉末。
朱彩云这才再一次看着秦明扬:“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要带朱育亮走!”
“干什么?”
“参军。”
“真的!”朱彩云的眼里放出光彩来。
秦明扬笑了,看住同样喜形于色的朱育亮。
“当然是真的!”朱彩云一下子站了去了,走出岩洞,哭了起来。
朱育亮走到爸爸身后:“爸爸,你说男儿汉,越苦越不哭泣。”
“对!可我这是高兴!”他回身一把把儿子举了起来:“我高兴!我高兴啦!就象一场美梦醒来,原来,梦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