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焦躁
两个连职务最高的就是晁有宽了,为了统一指挥,团里把两个连被临时合并到了一起,由经验较为丰富的晁有宽统一指挥。而一连剩余的人还是作为预备队,待敌情紧急时再往刀刃上用。
马易军为赵东奎的死十分消沉,小四川和晁有宽回到一连打乱了他的思绪,想起他们方才去了三连,便前去询问道:“那边怎么样,伤亡严重么?”
小四川生生死死经历多了,却也知道有些事不能去过多的去伤感。虽然这是一种逃避,但也胜过想起后的失落、消沉。听马易军问话,又看了看他不辨黑白的脸色,答道:“龟儿子哩贼天气,硬是比敌人还要狠。那边咋个样我说不出来,反正现在和我们编在一起喽,二排长统一指挥。”说着向晁有宽一指,接着说道:“这回子回去老子一定要烧一个大火堆来烤一烤,方才热和倒是热和了,也把老子痛安逸了。”
马易军听他说起回去要做什么,思绪也被带了回来,疑惑道:“我们还能回得去么?”
小四川心里也空虚得很,见他拿心理话来问,笑着答道:“那咋过晓得呢,当兵就是这个样子,说不定走得好好哩,‘乓勾’一声响,就完球了。也说不定在死人堆里爬过去,爬过来,最后就是死不到。”说完望着马益军呵呵的打了个哈哈。
马易军道:“人死鸟朝天,反正该我做的我都做了。”然后便不说话了。
小四川想说:“只怕过不了多久你又要换个法子问。”但觉得说这些没意思,便把话吞下了,改而言道:“若你是个有信仰的,那你就会觉得远远不够,只有把豺狼一个个都打怕了,不敢再打奴役咱们的主意了,那我们这些当兵的才算做了该做的。”
人大多数时候都有机会主义,总相信自己会是最幸运的那个。但在关键时刻,许多人也往往是靠这种思维保留了生存的希望,最终支撑着他们走出最困难的时刻。
马易军也觉得自己会是最幸运的一个,小半晌后又感叹道:“以前当土匪,也没见过大世面,死了也就死了,末了被人家提起还骂一句祸害。仔细想来,就是今天死了也值了,洋鬼子啥摸样见过了,老子还干死了几个,大场面也算见过了。就是死了,也是为国捐躯,日后人家说起也得翘个大拇指,最少也要惋惜几句。”说罢眼神中透出一种释然。
小四川觉得这个感觉很熟悉,又似乎很遥远,赶紧打岔道:“死啥子哦死,赵东奎那个龟儿子就想死,这回子好了,真的死球,老子还想回家看乡亲们过好日子呢。诶,我听说你是个练家子,咋个没看你练过拳呢?最多就看到你像个傻儿样站着发呆!”
马易军听小四川问起练武方面的事,想说的就多了,赶紧解释道:“我练这个拳跟别人不一样,我这个叫意拳,没有套路。你说我像傻儿样站着,那就是我在练功。”
他二人在说,旁人也在听。晁有宽听他说来也兀自不信,可马益军有功夫又不假,正要询问,却听小四川反驳道:“没有架子叫啥子功夫哦,没听说过!你要说就说,诓我咋子。”说话间脸上写满了怀疑,显然是想以此逗马易军说出些原委来。
马易军本就怕人不信,被小四川拿话一激,着急道:“你怎么就不信呢!我师傅就是这么教的,练着练着力气就长了,反应也快了,对周围的变化也敏感了。练了一两年师傅就给我过招,后来和人呕气打架,被他老人家知道后就不教我了!”说完脸带的惋惜懊悔之色。
小四川相信他说的话,却不信真有哪种拳没有套路,取笑道:“原来是被赶出来的,难怪你没学到招式。”
马易军明知不是他说的那样,只是不知从何辩起,要放以前,他定会说:“我是赶出来的,你要不要试一下?”只是一来和小四川整熟络了,拉不开脸面,二来也知他是故意激自己,只得怏怏道:“信不信随你,反正我师傅说咱们这套功夫就没拳架子,我也从没看他练过拳架子。”说完却拿眼睛瞅众人眼色,不过看过之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晁有宽的担子突然重了许多,回来后便一直在想事情,这会儿注意分散了才好些,问道:“功夫怎会没有拳架子!”
马益军好容易按下要比试的念头,循声望去见是晁有宽,有火发不出,越发的急了,辩解道:“二排长,我没骗你,真没有拳架子。”
晁有宽摇摇头道:“不说这些没相干的了。同志们,咱们脚下这片地方关系到整个战局,守住了,敌人前后不能呼应,我们的大部队可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守不住,则敌人前后呼应,咱们围歼敌人的部队很可能成为被围歼对象。”
崔宇春听晁有宽说完脸色略微变了变,问道:“排长,如果咱们所处的位置这么重要,接下来是不是会有大规模的敌人攻击咱们?”
晁有宽想了想,苦笑道:“你们这些兵油子,都打成精了。对,困难的还在后头!”
崔宇春道:“山顶的顽敌还没肃清呢,又来一伙。也不晓得大股的敌人几时会来,万一现在到可就遭了!”
马易军听崔宇春说得心烦,插话道:“我是个粗人,鬼子火力厉害我没有办法,但这辈子就没耸过!鬼子想要占领这里,就必须得踩着老子尸体过去。”
小四川想的比较多,被马易军从思绪中拉回来,接过话头道:“你这不屁话么,你问问现在剩下的人,有几个没从死人堆里爬过?”
晁有宽摆摆手示意别争,开口道:“两边有人把守着,大股的敌人暂时还来不了这里。马易军说得很对,目前我们处境是很糟糕,但只要我们不耸,敌人想从这里经过也不是那么容易。你们也都说说各自的看法。”
这种情况小四川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一挺胸脯道:“我对战友有信心,对自己更有信心。”
崔宇春听小四川这么说,便随着答道:“我对自己有信心,对战友更有信心!”
其他众人一想大家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情况更恶劣的也未必就怕过,纷纷跟着表态。小四川被崔宇春的话呛到,只在心里暗骂。
那股突然冒出的敌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整个白天也未再出现过。有了白天的教训,在寒冷中熬到晚间的一连又加紧修缮起藏身的洞子,以避免凝固汽油弹落洞口再造成恶劣后果。末了又弄回些雪藏在一处,以充当饮水。至于粮食,却依旧无计可施,倒好在人饿过开始的一段后便不似起初般难受了,只是身体热量得不到补充,大家就越发得扛不住冷了。
敌人的反常犹如悬着的利剑,这一天一夜下来,小四川憋得实在受不住了,便问道:“排长,那些龟儿子咋个没得响动了?要是敌人想夺取咱们这个阵地,从他们那里进攻不是最有利么?”
晁有宽点头又摇头道:“这个问题很简单嘛,身后的敌人不消灭,咱们这里就很难守住,要不然为什么三营一直要消灭咱们背后的敌人?至于昨晚来偷袭的那股敌人,我一时也不能肯定他们是什么目的,可能他们是来接应山顶上的敌人的吧,所以不想要和咱们在这里打持久战。”
小四川听了心里略微好过些,用嘴巴狠狠的往手里吹了几口气后道:“排长,把我这衣服拿去穿了吧,我本该和赵东奎合穿的,他还没来得及穿呢,就牺牲了,留给我独自穿着。我穿这么久也暖和了,大家都还得指着你,你冻趴下了对谁都不好。”说完便迅速把衣服脱下扔了过去,生怕动作慢了就因为冷而脱不下来。
晁有宽伸手将衣服接住,轻轻地抚摸了衣服的内层,感受了里面的体温后走到小四川跟前,将衣服塞过去后说道:“赶快穿上,马易军不也一直没穿厚衣服么?他身子骨结实,扛得住,我身子骨难道差了?”
东西既然已经出手了,小四川便铁了心不想收回来,可抬头望见晁有宽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却发不出一句话,踌躇间又鬼使神差的将衣服套了回去。
晁有宽将衣服交给小四川后说道:“我去三连看看,他们那边的条件还赶不上咱们,又担负着守卫阵地的任务,难啊!”
小四川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低着头没答话。如果自己早些把衣服给赵东奎穿那么一会儿,想来赵东奎和连长也不会白白牺牲。如今只有伤员才是一人一件衣服,余人都是相互依偎着取暖,自己就擦破点皮却独穿着一套衣服实在惭愧。
晁有宽也如马益军一般,睡觉时只和伤员抱在一起,并未合穿衣服。他这一去就是半天时间没回来,没了人说话,马易军有些闲不住,又起身练他那没人信的功夫,直呆站了个把小时才回去坐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