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苍凉与无奈

小四川倒想一枪毙一鬼子，可这老远的距离，又是晚上，却哪里有那许多合适的机会，没好气的转头吼道：“你能，你他妈来打啊？”

马易军倒真想，手伸到途又缩了回来道：“还是你来好些。”顿了一下又道：“我这不是急么！”

小四川气正不顺，兀自骂道：“就你急，我不急？你龟儿子能，你冲下山去打啊。”

马易军将小四川的枪往他怀里一塞，口中念叨：“冲就冲，省得跟你在这窝囊。”

小四川一把把他抓住，想骂上几句，心里却升起个念想来，道：“先别急，你去找晁代连长，问他咱们能不能抽一个班的人，然后悄悄摸下山去，找机会给鬼子添点乱子。”

马易军也是一时脑热，被小四川拉住后以为去不成了，没成想小四川还真有这意思，仔细一想却不由得佩服起来，一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小四川看着马易军跑出去的背影，之前动作干净利落的他现在一举一动都显得拖泥带水，这让小四川有些不放心，又改变主意道：“你小子回来。”

马易军出去时浑身带劲，被喝住后却泄了气，一瘸一拐回来道：“咋不去了？”

小四川装作一本正经道：“哪个说不去喽，我还要人给我打杂呢。你去喽，哪个帮我？弄个，你去找刘玉亮，让他去，我在这儿等你。”

马易军身体累极了，可心里却记挂着下山去呢，反问道：“为什么是刘玉亮去，你不能让他给你背东西么？”

小四川耍无赖道：“老子就喜欢你力气大，这会子没功夫跟你啰嗦，赶紧去赶紧回来。”马益军知道下山是没自己的份儿了，便恹恹的跑去找刘玉亮。

刘玉亮听他小四川的话重复了，当即一拍脑门道：“照啊，那小子脑子就是活。”说完便收枪往主阵地去了，跑出几步又回头道：“你去那边找石大田问问，看他能不能抽个人过来，我怕万一有点意外，你俩在这里顶不住。”

马易军有些不情愿，口中却丝毫不作犹豫地答道：“行，你快去吧。”说完便往右跑了一小段，石大田他们这边还算好些，人都还活着，就于怀山和杨第受了点轻伤。”

小四川将马易军丢下的东西留在原地，仅扛着把机枪挪了个地儿，待瞅准机会，对着山下打了几个长点射。天黑，也不知道打中没有，只得赶紧往回跑，才刚跑开敌人的火箭筒便朝刚才的地方发射了。爆炸声过，小四川才发觉整个阵地的火力都比先前弱了许多，打了这许久，本就不充裕的子弹想必已经接不上了。

石大田听马易军将情况说了，先是叹息道：“下山肯定过瘾，只是你我没福气喽。咱这里除了我也没个完好的，这样，于怀山肩头伤了，但腿脚还利索，就和你一块过去吧。”

马易军领着于怀山揣着忐忑回去，与小四川商量，小四川亦不知事情能成与否，只得先尽好自己本分。

刘玉亮抹黑去见了晁有宽，将小四川想法说了。晁有宽沉默半晌后一拍大腿道：“行，三连比咱们更缺衣少食，这些天冻伤很严重，这事儿还得咱们一连。你去告诉崔宇春，让他带着二班悄悄下山。”

刘玉亮心中一喜便要转身，晁有宽又觉得少说了点什么，开口叫住道：“告诉崔宇春，接近敌人后不可恋战，能打就打，不能打就回来。要打击敌人，首先得保存好自己，赔本买卖咱可不做。”

“得嘞，您就放心吧。”刘玉亮唱了个肥喏，转身便走。

“回来！”晁有宽有心要急他，再次把他叫住道：“听口气，你也想去凑热闹，谁说要让你去了？”

刘玉亮听了脖子缩进去半截，脑子里的热度一减，身上的寒气就又回来了，厚着脸往晁有宽身边靠上两步道：“老崔他们那点人去能干什么，我这不是想着多个人多分力气么！”

“多你一个就能干什么了，你就不能找个好点的理由？”晁有宽倒并非真不让他去，只是故意要急他一急。

刘玉亮一听便知道有戏，耍赖皮道：“我老刘可是实在人，您就别拿我开心了！有我这个实在人把你的交代记着，您不也要放心点，是不？”

晁有宽玩笑道：“有你去，我也同样不能省心。反正哪里都不缺你这号人，爱去就去吧，被别在这啰里啰嗦了。”

明明是晁有宽啰嗦，如今却怨上别人。刘玉亮也不反驳，“诶！”了一声后转身紧了紧衣领，然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山路险峻，崔宇春一行对下山的路本就不是很熟，朦胧的月光下他们几乎是贴着地往山下梭。地上的寒气透过衣服传到身上，几乎把众人的骨头都化作了寒冰。黑夜妨碍了他们对山下的战况做出准确判断，他们只从枪炮声判断出山下的战斗很激烈，却不知山下的争夺早已白热化。一面是急于逃命的敌人，一面是舍命阻拦的我方战士，杀红眼的双方共同制造了这个战场绞肉机。

山下，团长何云宽身边已经派的只剩下警卫员，而来自师部的命令依旧是那么坚决——“不管上来多少敌人，都要顶住，就是剩下你一个人，也要顶住！”此时连同山上的三营、一连、三连，全团剩下的加起来也不到一个营兵力，还散在各处无法集中使用。急于通过的敌军犹如开闸后的洪水般涌过缺口，调用分散的兵力来堵住那个巨大的缺口无异于以卵击石，堵住敌人的任务已无法完成。

一营长叶向东盯着越来越接近的鬼子两眼赤红，拔出手枪吼道：“同志们，考验咱们的时候到了，跟我上。”说完便拿着爆破筒冲了出去，经过无数次不间断冲锋和补充之后，他手中已经再也没有兵了，这是人数最少的一次，叶向东不用回头，他只需要从喊杀声便已经知道，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冲锋了。

刘玉亮等到了半山腰，山下坦克、汽车的发动机声大作，敌人却已经排除了障碍，全然不顾侧面及山顶射来的子弹，如潮水般涌过打开的缺口。崔宇春停下了脚步，无奈地看着山下，其余人脸上也同样写满着无奈与悲愤，他们下去已经来不及了。

何云宽不想再调集散落的部队去做这无谓的牺牲，但任务并未撤销，他刚才向师部做了最后的汇报，然后准备带着他的警卫员、通讯员去做最后的冲锋。正当他强忍着热泪向仅存的战士们作战前动员时，通讯员急火火的送来了师长的命令——任务取消，撤下来。

何云宽看罢，浑身力气犹如被抽空一般，双腿再也无法支撑住疲惫至极的身体而软倒。

小四川看着山下眼睛都快冒出火了，不管不顾地向山下打光了仅剩的子弹。马易军在下山的冲动被小四川阻止时身体便被抽空了，躺倒在冰冷彻骨的冻土上。

于怀山听见这边机枪的打法危险，赶紧跑来拉住小四川道：“快挪个地儿阿，不要命么你，鬼子虽然在逃跑，可人家的火箭筒还在手里呢！”说完有拉住马易军的手往上提，口中絮叨道：“土匪你不想活了，再过半会儿就冻僵你。”说话间用手指着马易军的脚。

马易军顺着于怀山手指往下看，脚脖子上已经围了厚厚的一圈冰疙瘩，只不过看多了的马易军不怎么在意，无所谓地向于怀山投过一个笑脸。

小四川这才注意到马易军困在地上呢，赶紧将枪收了帮忙拉人，然后往别处跑。

鬼子的大炮没有再打来，他们的炮兵正在加紧赶上逃命的步伐。小四川费了很大的劲才从死去的战友身上找到了几颗子弹，然后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却没有鬼子向他们还击，逃命的急迫感使他们不愿有半分耽搁。

山下的鬼子越来越少，将子弹打光，将满腔悲愤发泄完了的小四川徒然的坐在地上。同样没有子弹的于怀山又和小四川、马易军聚到了一起。

马易军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这几天离去的战友，他想大喊，想哭泣，想发泄，最后他对身边的于怀山道：“贵州佬，唱个歌来听吧！”

于怀山扭头看小四川，小四川本想说：“不想活了？”可一想后却拖着软绵绵的声音道：“唱吧，鬼子主力都跑光了，剩下些走散建制的零星队伍逃命还来不及呢，哪有闲心管咱们。”

“自古各行怕各行，老蛇最怕是雄黄，人怕出名猪怕壮，瞎子怕走水塘塘，铜盆最怕铁刷子，淘沙匠怕刮地王……”于怀山拉长声音开唱，却是他的家乡小调，与上次的声音相比，这次更多了几分苍凉几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