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分而治之
眼前少了一个目标,新兵们便专下心来瞄薛兵,但小四川突然跃起后冲过来的震撼仍在心里挥之不去,虽然明知他不可能怎样,但小四川爆发的那股气势却让人心慌。
这会儿薛兵尚未爬过半程,新兵们慢慢忆起小四川前番的话来逐渐进入状态,一边瞄准一边总结二人行动作间的区别来。
待薛兵爬完最后路程,小四川又点了杨涵、李营生过去演示,自己则留在这边替新兵们讲解他二人动作间的不当与优点。新兵们人人都作为参与者,眼前又有活生生的示范例子,体会自然比机械的按照规定的标准去练要深得多。
如此轮流示范,小四川再偶尔示范,一个上午下来,新兵们虽然在速度上没有太大长进,但心里却有底了。更为难能的是通过这样的交流促进了新老兵间的融合,除少数阴谋论者,一班的新兵不再与小四川那么对立。
晁有宽与唐少权找了整个上午也没找到适合队列训练的地方,后来倒是唐少权觉得左右也没合适的,与其让兵们在外边挨冷受冻,还得担心天上,倒不如每日把床铺挪开,就在室内将就了。虽然不见得能比以前走得整齐,但那种氛围有了,多少也能起到些作用。晁有宽一想也只能那样,便点头将事情定下。
中午的间隙,石大田从后面叫住满面愁容的小四川,微笑着过去问候道:“最近不太顺吧?”
小四川苦笑,然后问:“有事么?”
石大田拍拍小四川肩膀,示意他到别处去说,到无人打扰处才道:“大家伙儿本指望你替咱们那短命的临时一班争口气,也好别让崔宇春那小子独个显摆,听说你把个副排长也丢了,可惜啊。要知道,咱们多少也该是点有功的,估计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到时那代理二字还怕去不掉么?”
小四川道:“丢都丢了,说这些干啥?”
石大田看看小四川,挤出笑脸道:“如果你当我是兄弟,就听我几句劝,行不?”
小四川道:“我几时不当你们是兄弟?再说了,我几时又听不进别人劝了?”
石大田道:“你呀,骨子里硬着呢。只是你做事也要讲究些方法,你现在是班长了,何苦与自己的兵较劲。照我经验看,你班上有人告你绝不是一个人的主意,大家的事情,绝大多数人都喜欢赖着别人出头,很少有哪个二愣子会独自跳出来当出头鸟的。告你的那个杨涵我也见过,绝不像是个二愣子。”
小四川低头放缓了呼吸,片刻后问道:“那你说怎么回事?”
石大田道:“这还不简单,这种事情,必然要有一个肯出头的,那就是你们班那个杨涵了。但他独自一人,即便有些想法也很难有勇气去实施,所以必然还有一两个煽风点火的,也还得有些跟风打气的,如此才能让他下定决心。”
小四川道:“有些道理,只是我在这方面脑壳不够用,想不明白具体是哪些人。”
石大田道:“这简单,你只要摸清各人脾性,哪种人适合扮演哪种角色很容易想到。平日里能说却不怎么与你接近,又对你万分客气,办事情又有能耐的,多半就是那煽风之人。其它帮腔的一般都是那些和你套近乎的,沉默寡言却三两个抱团的。至于不参与的,一般有两种人,一种是被孤立的,另一种是自我孤立的,与谁都过得去,却与谁都没交情。”
小四川听了笑道:“你小子心细,能分析的头头是道,晓得了。”
石大田道:“不急,大家都是共过患难的,何况你现在这样搞下去,也未必能搞好训练,于公于私我都该提醒你。你是班长,何苦与自己的兵较劲,让他们自己较劲去不好,相互促进相互提高嘛。”
小四川眼睛里有了些光亮,少顷呵呵笑道:“你狗日的,肚子里咋个那么多弯弯拐拐?不服不行啊。”
石大田道:“你服我干什么,我只是曾经当过其中的许多种人,加上接触到的,所以才懂得各种人的心思。”
小四川道:“当过许多种人,怎么可能。”
石大田道:“怎么不可能?有人一辈子就一个脾性,有人却一辈子都在变,你是前一种,我是后一种,有什么不可以?不说了,现在大家都忙,两个一聊就是半天,岂不成了婆娘。”
告别石大田,小四川也独自琢磨起来,且不管他话是否有理,试试也无妨的。到下午训练队列时,小四川有机会便表扬李营生,偶尔也表扬下杨涵,但更多时候是批评他动作不到位。到后来,批评、表扬惯了就收不住口了,但凡见着队列动作完成得好的便表扬,见着糟糕的虽不至于批评,但多少也得提醒一下。
荣誉感却是人与生俱来的,只是有人后天泯灭了而已。即便三岁小儿也喜受人表扬,不喜被人批评。新兵们虽不喜小四川,但也不希望自己在大家面前丢人。何况他们并不是真愿意与小四川交恶,批评已经习惯了,受到表扬时双方距离倒拉近了几分。在跟随重复的口令下,更习惯了听从班长指挥。
闲暇里李营生依旧与杨涵私语,但杨涵心里却有了隔阂,李营生又有了新的算计不便与他说,只一天下来两人便不似起初般臭味相投了。
马易军素来喜欢直爽,虽然小四川把自己的想法与他说了,但他仍旧我行我素。这一日下来,新兵们倒逐渐把憎恨的焦点向他转移,看着他是越来越不顺眼了。
不出石大田所料,两日后一连荣获集体一等功,老兵们也各自获得殊荣,头上的代字相继去掉,唯独小四川没有代字可去。他做班长已经不胜其烦,倒也不以为意,随着大家兴高采烈。反倒是石大田意外的被提副排长,一时间倒有些无所适从。
新兵受气氛感染,脸上也焕发着神彩,尤其是接连几日的牙祭,让大多数穷苦出生的新兵第一次领略到了什么叫大块吃肉。但每每静下心来,他们却又想起这些并不是他们挣来的,不觉间对老兵的认识又增进了一分,对一连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这日晁有宽把班排长召集到一起,却是说训练中的一些问题,开口道:“今天召集大家,主要是为了说一说最近一段时间的训练,从总体上来看,进行得不错的,但也还存在着一些问题。有个别新兵跟不上的,当班长的要多帮助,咱们是一个集体,一把好刀,光有锋利的刀刃是不够的,整体的提高才能是集体进步。还有就是在集体协同上,目前各班做得很不到位,尤其是一班,小四川要多动脑子,不能整天闷着脑袋混日子。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照你们班现在的状况,训练再拔尖,上了战场也一样拉稀。”
小四川自打当兵以来还从未被骂这么狠过,以前即便挨批评,也是一语带过,像这般指名道姓专门提出来批评,羞得他只想找地缝钻进去。这当儿他对当这个狗屁班长痛恨到极点,想开口说不干,又怕别人说他闹情绪,听不得意见,只得坐在板凳上浑浑噩噩瞎想,后面指导员说什么也没太搞明白,苦熬到散会便拉着马易军逃难般走了。
晚餐后班长们都去开会,新兵们照例各自找要好的聊天,相互诉苦也好,打发思乡之苦也罢,反正这时候是他们最放松的。
李营生也是贫苦出身,父亲本是佃户,只因被人请吃鸦片烟上瘾,败光了家里的农具,死后高利贷连茅草房也收去了,留下他母子二人,没农具也租不到田种。旁人见他母子可怜,便施舍他母女间破屋,再让出些产不出什么粮食的坡地给她种,打谷时她又去捡些别人打不掉的,如此就能把命吊过半载,剩下的就只能靠走亲戚找接济,挨白眼饥一顿饱一顿拖着。好在他母子亲戚中家境宽裕的还多,总算熬到李营生能在农忙时跟着别人出去帮忙,如此渐渐能挣得半年粮食,平时弄些野菜草根混着,挨不住时掺和点粮食,如此一直拖到解放。
正因为有着出去帮工的经历,李营生才养成了爱唆使别人,自己不做出头鸟的习性。他人小力微,本就不好找到活干,若出头岂不被人一脚给踹了?这也正是他与杨涵不同之处。几天的好生活过来,李营生都要幸福出眼泪来了,这会儿他真希望母亲跟来了,自己好省下一口给她包回去。
杨涵看新兵们近日里兴高采烈,对小四川也越来越越服帖了,不由得生出种危机感来,心里好生不是滋味。趁小四川开会的当儿,二人又单独走在一起嘀咕,杨涵对尚沉寂在晚餐后的幸福中的李营生道:“别人立的功劳,你说这些新兵高兴个什么劲儿?”
李营生在脑子里想了想,回道:“咱们捡了人家便宜,这人情不能忘了。尤其是那些死去的人,咱们不能把人家拿命积攒下的荣誉给糟蹋了。”
杨涵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你吃错药了?咱们捡了什么便宜?一连荣誉是一连的,你我又没得到什么。”
李营生道:“咱们不也是一连的一份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