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第四节
林重正在清理战场,其实能清理的只有尸体。
二二八团三营只剩下不足两百人,这让他窝了一肚子火。日本人退的太快,比林重们追得还快。傻子都能看出来,撤退是计划之中的,偌大的义堂集,他们甚至没有留下一条步枪,一匹骡马。
“营长,”白药在身后叫他。
“说,说啊,板么日的被屁噎住了?!”林重把魏小叫排仅存的十来个人调来清理被残杀的村民遗体,但显然人手不足。眼前这一段明显被临时拓宽的土渠里,层层叠叠地堆满数百具尸体。最上面一层由于被浇了汽油草草焚烧过,不少肢体已经炭化。把它们分离、抬出的努力,几乎都会导致死者焦黑的皮肉从躯体上剥落,露出下面乌红的血肉甚至骨骼……这种景象,就算是早已习惯了阵地前累累残尸的林重们,也难以抑制胃里的翻江倒海。
团长刘文修与林重并排站在渠边,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看到这样的集体屠杀场景了。他两眼通红,一只手紧紧按着肋下的枪套。
“找,找到一个伤兵,鬼子。”白药嗫嚅着回答,就像林重随时会把一肚子恶气就手撒在他身上一样。
“什么!”林重双目喷火,“居然还有活的,婊子养的给老子拖过来!”
被架上来的是一名军曹,左腿上裹满绷带,末端看不出脚弯的形状,想来是被炸断了脚的。“从一户人家床底下发现的,拖出来的时候还用刺刀伤了一个弟兄。”架着他胳膊的士兵气哼哼地说。
林重两步冲上前,薅住日军的脖领子把他的头按向渠中惨不忍睹的尸体,“看,看啊,婊子养的杂碎、狗日的玩意儿!”那家伙挣扎着想梗起脖子,嘴里哇啦哇啦地似在辩白,又似在咒骂,这让林重更加怒不可遏。
“放开,把他放开,让狗日的自己站!”白药们赶紧撒了手,生怕遭了牵连。日军军曹栽了一下,险些歪倒,他一腿着地蹦了几蹦,这才勉强保持住了平衡。
林重从怀里掏出一把南部,示意白药接过去。白药拿在手里,一脸茫然。
“给他,别说老子欺负他。板么日的他们杀的可是两手空空的老人、女人和娃娃,老子好歹还给他一支枪。”
日军伤兵接枪在手,眼中露出迷惑和一丝瞬间即逝的恐惧。不需要翻译,他应该也能猜出来林重的意思。眼前的这个气疯了的支那人居然是要给他一个决斗的机会。
他单腿站在原地,双手捧枪,冲着半空嘀咕了几句,像是在祈祷。而那个支那军官已经别过身去,根本没有看他……“天皇陛下万岁!”他大叫一声,居然是用生硬的中国话喊出来的,与此同时,快速举枪、扣动扳机。
一声清脆的枪响,日军军曹仰面倒了下去。近距离射出的子弹在他的脸上开出一个血洞,创口周围甚至还在冒烟。
林重把匣枪重新插回皮套。在白药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径直走向日军尸体,一脚踩住地上那只仍在抽搐的手,把南部掰了下来,然后在尸体的军服上蹭了几蹭,重新收回怀里。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他心里清楚,弹夹里根本没压子弹。倒不是他林重有先见之明,而是这种被鄙称为王八盒子的手枪实在很容易走火。
身为团长的刘文修放任了眼前的这一切。陈芳芝调离前曾经留下一句话:二二八团不要鬼子活口。
“先不慌掩埋。让全团人都来看看鬼子干的事情!如果还有人闹不清我们干嘛要打这场仗的话……”刘文修正待走开,一名团部通讯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团长,团,团长,”他上气不接下气,“旅长来电话,军部手枪营的徐连长被抓了……”
“什么?!谁抓的?”林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目眦欲裂。“哪个婊子养的下的命令?”
“徐……说是徐州派来的军法处的人。”那家伙吓得哆哆嗦嗦。
“个婊子养的,小洋车,带上你的排,跟老子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