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村人家

武陵山区，沅江河畔，有个村庄，唤作梁家冲。

这梁家冲是山区的一块平地，四面皆山，只有面向沅江的一面有条山路，可以行人和通车。平地是农田，山脚下是人家住户。而农田中间，有一条小河，喚作梁家河，源头在武陵山脉深处，流经梁家冲而注入沅江。

梁家冲有数百户人家，数十家姓氏，其中最大的一户姓梁，如今的户主名叫梁洪泰。梁家冲的农田几乎都是他家的，种田的都是佃户。他家靠收租发家致富，高宅大院，显赫四方。当地人原先称这地方叫青石冲，因为四周的山石都是青色或青灰色的。后来梁家名声远扬，人们便不再叫青石冲，而叫梁家冲了。

梁家冲南山脚下，住着一户人家，户主名叫山贵发。他原是洞庭湖边的种稻农民，因常年遭受洪水灾害，难以生存，和妻子－起逃荒来到梁家冲，在山洞里安顿下来，租种梁家的二亩农田，同时在山坡上开荒种菜丶种玉米和红薯，农闲时上山打猎，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但是吃的问题解决了，不再遭受洪涝灾害了，夫妻二人还是心满意足的。

山贵发来到梁家冲的第二年，妻子怀孕了。这对于从灾难中走出来的纯朴农民来说，无疑是上天赐予的喜事。山贵发满心欢喜地看着妻子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鼓起来，也一天一天地筹划着如何让妻子保养好，让妻子肚子里的孩子保养好。眼看着孩子快要出生了，他决定上山打猎，弄些猎物回来，为妻子生孩子作准备。他上山，妻子硬要跟着去。在山上，他正在追杀一只野兔的时候，妻子却大喊一声：＂老虎来了！＂边喊边惊慌地向山下跑去，一不小心，跌倒在地，滚落在山沟，孩子竟然在这种状况下出生了。

正在追杀野兔的山贵发听到妻子的惊叫声，急忙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发现妻子滚下山去，＂啊呀＂一声惊叫，急忙朝山下奔去。

山贵发奔跑到妻子面前，发现妻子躺在血泊中，孩子已经出生。于是，他急忙脱下衣服把孩子包好，揹起妻子，抱着孩子，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山贵发请来医生，保住了妻子的性命。妻子从昏迷中醒来，开口就呼起了＂虎儿＂。从此以后，山虎就成了这孩子的名字。

山虎很可爱，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很少得病，健康成长，未满周岁就开口说话，下地走路了。但是他的母亲却因为生他而落下病根，加上家境贫寒无钱请医买药，在他两岁多的时候，与世长辞了。

山虎的母亲去世以后，山贵发既当爹又当妈，精心照料着山虎。

原先，山贵发从早到晚在田里地地里忙，家中的做饭丶洗衣丶缝补和照料孩子，是由山虎的母亲担当的。如今，里里外外的事全由他包了起来。他视儿子为宝贝，无论下田地干活，还是上山打柴丶浇水种菜丶做饭洗衣，他都把山虎带在身边，和山虎寸步不离。

山虎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模仿能力极强。他事事处处跟在父亲身边，父亲干什么活，他看在眼里，就照看父亲的样子去干。在五六岁的时候，他就学会了插秧丶割稻丶种玉米丶刨红薯，并且学会了炒菜丶做饭丶洗衣服。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很懂事，看到父亲干活，他就上前帮忙当助手。

山虎十二岁这年冬天，梁家冲一带落了一场大雪。像鹅毛一样的雪花一连落了三天三夜，山上山下一片白，积雪有一两尺厚。这情景，诱发了山贵发进山打猎的兴趣。他对山虎说：

＂山上的积雪这么厚，野兔丶野鸡丶野羊之类的野物跑不动，一跑就会陷进雪里。这是打猎的好时机，找想进山打猎，逮一些野兔什么的，快过年了，准备点儿年货。＂

＂好，我跟你一块儿去！＂山虎也兴致勃勃，向父亲提出要求。

山贵发知道儿子的脾气，只好答应了。

父子二人带上打猎工具进山了。这一去，捕获的猎物还真不少，有两只兔子，一只山鸡，还有一只小麂子。

父子俩带着猎物高高兴兴地往回走，快到山脚下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的雪堆里躺着一个人，旁边有两个孩子站在那里，呜呜咽咽地哭着。山虎说：

＂爹，咱们过去看看吧。＂

＂嗯。＂山贵发＂嗯＂了一声，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到了跟前，他们看清了：躺在雪地里的是个中年妇女，站在她身旁哭着的是两个女孩。三个人都衣服破烂，身旁有个破旧的竹篮子，里边放着碗筷，一看就知道是讨荒要饭的。山贵发有过讨荒要饭的经历，触景生情，关切地问：

＂你们这是怎么啦？＂

那中年妇女挣扎着坐起来，有气无力地说：

＂我们几天没吃东西了，饿成这样了，走不动了。＂

＂那就先到我们家去吃点儿东西吧！＂山贵发说。

山虎急忙上前去扶起那中年妇女，带上两个女孩，跟在父亲身后，向家里走去。

山贵发和山虎在进山打猎之前，蒸了一锅红薯，吃饱以后，把剩下的熟红薯用棉被包着保温，准备归来后食用。那中年妇女和两个女孩到来之后，他们拿了出来，送到她们面前，对她们说：

＂家境贫寒，没有什么好吃的，先吃点红薯吧，待我们把打来的野物收拾好了，再煮肉烧汤，一起吃喝。＂

蒸熟的热红薯，对于那中年妇女和两个女孩来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好食物了。她们接过红薯，顺手抓起，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了红薯，那中年妇女顿时精神起来，拉着两个女孩，＂扑嗵＂一声跪在山贵发面前，磕头作揖道：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山贵发急忙把她们扶起，边扶边问：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唉！＂那中年妇女长叹一声，讲起了她的遭遇。

她说她姓李，名叫李秀英，两个女孩都是她女儿，大女儿名叫王春桃，今年十岁；小女儿名叫王冬梅，今年五岁。她们是从安化县山区那边来的，家乡先遭旱灾，又遭蝗灾，庄稼颗粒无收，许多人背井离乡，逃荒要饭。她丈夫前两年得病死了，她只好一个人带着两个女儿讨荒要饭。讨到梁家冲来的时候，变天了，飘起了雪花，落起大雪，人们躲在家里取暖不出门，到了吃饭的时间上门讨饭，人家关门闭户，喊破嗓子也讨不到吃的。到了夜晚，在一家破屋的稻草堆里住着，饥寒交迫，这还不算，这家主人发现后还放狗来咬她们，把她们赶了出来。她们只好冒雪出村，打算到别的地方去讨饭，没想到刚走到这山脚下，就饿得走不动了，眼前一黑，就倒在了雪地上。

说到这里，她又磕头作揖道：

＂要不是遇到你们好心人，我们就没命了。＂

＂千万别这么做，这么说。＂山贵发安慰李秀英。＂我也讨过饭，我们都是穷苦人。穷苦人不帮穷苦人，还算是穷苦人吗？这么办吧，你们娘仨先在我们这山洞里住下来，我们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等雪化了，路净了，你们再奔前程。＂

山贵发是个实在人，说话实在，做事更实在。他把安慰李秀英的话说完，就起身去搬稻草秸干，在山洞里为李秀英母女三人铺地铺，垫棉被。然后，就动刀剥兔子皮麂子皮，开膛破肚处理，做下锅炖烹的准备。

李秀英是农家妇女，本来就勤劳，又被山贵发的热诚相待所感动，因而也就无拘无束，动手帮助山贵发干起活来。女儿王春桃丶王冬梅见了，也动起手来，干她们力所能及的活。

李秀英母女三人与山贵发父子二人像一家人一样过了几天，天晴了，雪化了，路干了，李秀英觉得自己该走了，心中想了一件事，就问山贵发：

＂你家虎儿今年多大了？＂

＂十二岁，比你大闺女春桃大两岁。＂山贵发说。

＂你给他定亲了吗？＂李秀英又问。

＂唉！＂山贵发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想给他定门亲事，可是咱家这么穷，谁家愿意把闺女嫁到咱家来呀，所以至今没有定亲。＂

＂我有个想法，不知你赞不赞成。＂李秀英说。

＂什么想法？＂山贵发问。

＂你家虎儿我看上了，喜欢他，想把俺大闺女春桃许配给他。＂李秀英说。＂不知俺家的春桃，你是不是看得起呀！＂

闻听此言，山贵发立即眉开眼笑，连声不迭地说：

＂好丶好丶好！春桃这孩子，我看得起，看得起，哪能看不起呀！＂

＂你看得起就行。＂李秀英说。＂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把春桃留在这儿，跟你们过日子，我带冬梅再闯闯，闯过了冬天，春天来了回老家去插秧种田。反正这儿离我家乡不远，农闲时再来，那就是亲家走亲戚了。＂

＂这事我赞成。＂山贵发说。＂不过，这是孩子们的终身大事，你要问问春桃，她愿意了才行啊。＂

＂儿女的婚姻大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作主丶媒妁之言。你我作主，哪还用得着媒妁之言，就这么定了。＂李秀英斩钉截铁地说。但她转念一想，又说：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咱不能让孩子们受委屈呀。这么办吧，你去和你的虎儿谈，我和我的春桃谈，听听他们的意愿如何。＂

李秀英找王春桃谈，王春桃的回答是三个字：＂我愿意。＂

山贵发找山虎谈，山虎的回答同样是三个字：＂我愿意。＂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李秀英带着王冬梅离别的那天，山贵发和山虎丶王春桃送了一程又一程，并且特地炒了玉米花，烤了红薯片，煮熟了兔子丶麂子肉，让李秀英和王冬梅带上，以解讨食之忧。